阴影之下

我当它是政治元素占主导的恐怖片，总体上能令人耳目一新。到处都是隐喻符号：房顶的裂缝，随风刮过的圣经，女孩手中被鬼魂盗走的布娃娃。而所谓切实存在的“鬼”，实质只是这部低预算电影里一床象征性的棉被（一晃而过，以至于我觉得定格下来大概能找到穿帮镜头）。没有特效加持，恐怖气息却从片头的政治对话一路渗透入母女主角的日常中。

电影对恐怖元素的应用极为克制，对于熟悉恐怖片的人来说甚至有点驾轻就熟，如面包机音效的放大，破窗而入的手。随着节奏的加快，镜头从较为单一的家庭场景转向在公寓的其他房间与楼道里移动。这些稍显讨巧的情绪点刻画了一个模糊的“巨灵”形象，直指这个在两伊战争期间被军事与审查双重暴力蹂躏的国家。通过炮火声与天花板中鬼魂若有若无的呻吟，古老的中东神话与残酷现实被并置在一起。索命的不是恐惧催生的鬼，而是恐惧本身，是门口一双盯着你的眼睛。

母女困局中，母性的牺牲——偷摸藏起的违禁录像带，电话中丈夫的责骂——反衬男性的无能与缺席。而她的头顶永远悬挂着炸弹，公寓楼顶的洞是被战争撕开的口，无处可躲。女主角Shideh从政治团体退居家庭，最终抱着女儿从狭隘的空间中仓皇而逃，这一幕在同类型电影中明智而罕见，且她恰好是为数不多懂得开车的伊朗女性。

战争有多可怕，禁锢人性下的战争有多可怕，看看伊朗裔导演巴巴克·昂瓦里执导的《阴影之下》（2016），就知道了。战争不是过家家，不是放鞭炮，不是网络上喊打喊杀的“爽快”，战争就意味着流血死亡，意味着生灵涂炭，家园尽毁……如同片中所说的，哪里有风，哪里就有恐怖和焦虑。影片将代表英语参加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又一个《她》式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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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这部电影的背景，有必要回顾一下当时的历史。1979年伊朗发生了“二月革命”，推翻了亲西方世俗化的巴列维王朝，原有的常态下的生活方式，随即被政教合一制度下的严苛规条所取代，女人出门必须着黑袍戴面纱，人们得谨言慎行，稍有不慎即有可能被拘，女性如若没按规条去做，即会受到鞭刑，这便是原教旨主义的体现。

而信奉世俗化的伊拉克萨达姆政权，面对这样的一个邻居，感到了极大的威胁，伊拉克居民多为什叶派，萨达姆的统治阶层却是占少数的逊尼派，伊朗恰恰是什叶派占大多数的国家，这种宗教纷争不可避免地骤增。加之，民族矛盾日显，伊拉克主体是阿拉伯人，伊朗是波斯人，两者历史上一直有纷争。在宗教矛盾和与民族纷争的怂恿下，领土边界的争端便越发突显，两国交界的阿拉伯河（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交汇形成），便成了冲突的引爆点，1980年9月22日伊拉克打响了第一枪，长达8年绞肉机般的“两伊战争”终于爆发。

伊拉克动用了空中优势向伊朗首都德黑兰等城市发射了导弹，居民纷纷逃亡，德黑兰几乎沦为一座空城，但一年后，伊朗大举反攻，双方这种拉锯战，一直持续到1988年8月20日才正式宣布停战，结果打了个原地踏步，可谓一笔糊涂仗。两伊双方死伤人数达百万，尤以伊朗死伤人数更大，经济损失高达上千亿美元。对于双方来说，都没有胜者，都是一场完败的战争。

这场战争的另一个结果，便是导致了萨达姆政权日后的垮台。“两伊战争”刚刚结束不久，萨达姆便派大军侵占科威特，本来科威特这个逊尼派占大多数的小兄弟，“两伊战争”期间，一直在支持伊拉克，致使伊拉克欠债巨多，萨达姆头脑一发热，还啥子债啊，干脆把你灭了得了。但以沙特为首的阿拉伯国家不干了，请求美国出面，组成了联盟（包括叙利亚都有参与），于是才有了老布什发动的第一次“沙漠风暴”，“战斧”导弹从海上从空中齐飞，赶走了萨达姆，科威特重新恢复成为一个主权国家。

萨达姆咽不下这口恶气，跟美国死磕，结果才有了小布什于2003年3月20日，以摧毁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武器”为借口的第二次对伊战争，即“第二次海湾战争”，萨达姆军队全面溃败，结果他本人也被送上绞刑架。如果说第一次“沙漠风暴”，乃是因为萨达姆挥师侵占了一个主权国家，美英为首的联军尚有反击的正当理由，那第二次的对伊战争便显得极为莽撞、武断和不值。

事实是，当时的伊拉克并没有大规模杀伤武器，也没有证据显示萨达姆跟基地组织有关联，对于美国自身来说，更是一个战略的失策和败笔，美国为此化了上万亿美元，等于说推翻了一个独裁的萨达姆，伊朗失去了一个劲敌，渐渐让伊朗坐大，才有了这些年的“伊核”问题，搞得以色列心慌慌，中东失去了原有的战略平衡格局，伊朗四处出击，支持与以色列作对的加沙哈马斯及黎巴嫩真主党，也门内战也因为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沙特为首的联军介入，内战变成了代理人的战争。

同样，伊朗支持的阿萨德政权，还在叙利亚苦苦支撑，加之俄罗斯为了自己的战略利益，对阿萨德的现政权倾力扶持，叙利亚的和平便变得更加遥遥无期。玩味的是，现在美国支持的伊拉克军队正在摩苏尔打击ISIS极端组织，而叙利亚的阿勒颇却天天遭受俄罗斯飞机的轰炸，叙利亚政府军正跟反对派武装进行夺城激战，基地恐怖组织也并没消闲，到处制造恐怖袭击，所以，战争给中东人民带来了无法估量的血泪、痛苦和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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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说这么多，因果相袭，现在的中东局势，多少都与1979年那场“二月革命”和“两伊战争”相关。当然，追寻乱局的源头，得说道1979年12月苏联侵略阿富汗的战争，正是因为苏联的侵略，才让本·拉登这样的中东年轻人，从四面八方纷纷加入了反击苏联侵略的游击战中，由美国人出枪出炮的游击战，持续了十年，赶走了苏联人，结果这些游击队找不到了前进的动力与作战的方向，反而调转枪口找美国人算帐，成立了基地组织。

随后塔利班的崛起，把个阿富汗搞得乌烟瘴气。直接的结果，还导致了本拉登制造的“911”恐怖袭击，才有了这么多年美国的“反恐战争”。所以说，中东的乱局，都能看到两个大国的影子，都脱不了干系，苏联侵占阿富汗，可谓现代中东乱局的源头，也是苏联垮台和解体的一个重大原因所在，原教旨主义的兴起，也是这一系列动荡的结果。

中东这是一盘大棋，必须理清这些纷争和乱局，才能在乱象之中，找准问题的根源和实质，也才能看清《阴影之下》的所阐释的恐怖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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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女主角希德赫本来是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因她曾经激进的政治倾向，被当局不容，拒绝她再回大学完成学业，这让她遭受痛苦和打击。政见不一，加之家庭鸡毛蒜皮的事，跟身为医生的老公多有口角和矛盾。倒是小女儿多尔萨逗人喜爱，她喜欢跟新来的小男孩迈赫迪玩，这孩子在战争中失去了双亲。

“两伊战争”爆发之后的1981年，希德赫的老公应征到部队，被派往战事最为激烈的阿巴丹。丈夫当然希望她带着孩子到他父母家过暂避，但遭到了希德赫的拒绝。她是一个独立自由的女性，完全的世俗化。

为了解压，她一早会拿着录像带，偷偷在家跟着美国的健身操跳舞健身，这在当时禁锢的伊朗是不可想象的。即便从外回到家，她就会把长黑袍和面纱一齐扔开，这些规条的裹束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防空警报一来，她就抱着女儿跟邻居一起跑到楼下防空洞躲避。但一枚导弹从天而降，直接钻进她所居住的楼顶，并没有爆炸，楼上的老头活活被吓死。

楼主易卜拉辛一家到处散布已有神灵潜入，女儿多尔萨心爱的小玩偶奇米娅离奇失踪，请求妈妈寻找，但就是找不到，多尔萨说是神灵拿走了，这让多尔萨性情不稳，一直高烧不退。不相信神灵的希德姆却要时时面对这恐怖的情境，随着战事的加剧，恐惧气氛弥漫着德黑兰上空，经常给她照看女儿的邻居老太法尔库夫妻俩，也不得不离开，飞往巴黎儿子的家。邻居纷纷离开，特别是楼主一家，连同带着从战争失去双亲侄儿的离开，给这栋大楼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怖。

伊斯兰世界的传说中，有一种超自然生物，和人、天使并列为三种的智慧生灵，即所谓的巨灵。据称，巨灵能以人看不见的形态和人交流。那这部影片所出现的神秘东东，是否就是这传说中的巨灵呢，不得而知。且习惯地称它幽灵吧，因为这让女主人心怀恐惧。

虽然导弹被移走，洞穿的楼顶被帆布钉紧，家里的窗户都被塑料胶布密封，但闪电般的幽灵不时出现，甚至不时附体于女儿多尔萨身上，这种无厘头的捉弄，真的让希德姆疲于应付。那晚，竟吓得她抱着女儿跑到死寂的大街，却被当局的人抓住，因为她没披黑袍面纱，那人说这次免了，下次如若还是这样，就得鞭刑。

她发现健身操的录像带被撕碎扔在了垃圾篓，女儿说不是她做的，那只有见不得人的幽灵了。幽灵总是仇视人们视以为正常的一切，如同它们惧怕的光明一样。由此，电影的隐含不言而喻。

这样，楼外的世界同样没法安身，只得返回楼里，楼里又有一个神出鬼没的东东。最可恨的是，幽灵竟化身一个女人，极力引诱并挑拨着她的女儿，女儿把妈妈当成了敌人。一个玩偶就锁住了希德姆的腿，去哪都去不了，不找到这个奇米娅，女儿就不罢手，高烧也退不了。她彻底被禁锢了，被钉死于这栋危殆的楼里。甚至她抱着女儿去看过身为同学的医生，他说这是因为你们压力太大，但没有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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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只得可怜兮兮地偎缩于楼里，整天拼命找着奇米娅。当幽灵“刷”地闪过时，她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女儿，幽灵可以控制女儿，但还没有完全控制她。

她来到楼顶，小心翼翼地掀开帆布，发现了她看重的一本医书，本来锁于柜子里，竟然遗弃于此，真是离奇的诡异，不由你不信，原来真的有幽灵，这是几月前去世的母亲当年因为她考取了医大，送给她的书，上面有母亲的祝福语。

她跑回家里，拉开原本放书的那个柜子，原来断了身的奇米娅就在那。幽灵置换的如此逼真，就好像钻入了她的内心。女儿说奇迷娅死了，我不要，我要活的。希德姆只得让她睡下，用胶布粘上，然后送给女儿。

但幽灵不会善罢甘休，采用各种鬼马欲置希德姆母女于死地。幸而希德姆没有被吓倒（我倒是被吓得起鸡皮疙瘩），女儿也拯救了陷入泥沼里的妈妈。最后，她抱着女儿跑到院子，再开着车撞开了封死的大门，一把冲了出去。

影片集合了《冷血惊魂》等惊悚片的优质元素，哪怕打面包机骤起的“咔嚓”响声，都会吓我们一跳。楼道、门、窗户和裂缝的楼顶，成了幽灵与希德赫斗法的通道。渐起的节奏感，有力地应合着剧情的紧张感，让影片自始至终，犹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人与鬼在鱼死网破中盘旋、上升而跌落崖底。

丈夫则代表着威权，一个影子权利的象征，女人只能是一个附庸，一个阴影之下东奔西突逃亡的影子。人民成了战争的受害者，同样，也成了规条的受害者，里外都不轻松，里外都是窒息。玩偶犹如僵死的教条，死死地束缚了母女的手脚，让幽灵有空可钻。

影片给我们的启示还有很多，不止于恐惧，还有拼死面对。再封死的禁锢，只要奋力抗争，终会打破，再残酷的战争，只要意志还在，总会生存下去，再怎样可怕的幽灵，制造怎样的恐惧，自由的信念不倒，勇敢面对，总会打破幽灵般的布局。尤其是对于一个禁锢女性自由的国度来说，这些不屈的意志堪称可贵和伟大。

战争可以消灭人，禁锢的规条也可消灭人，唯有爱和自由的光芒不能泯灭，这是《阴影之下》的磨砺和必然付出的代价，也是给我们的深深触动。在这样一个紧闭又挤压的空间，人如玩偶，尤其是这样不甘沦落为玩偶的女性，所付出的恐惧代价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2016、11、9

惊悚营造方面，手穿破玻璃那里，我是结结实实被吓到了，躺床上差点儿蹦起来。不过整个剧本没什么特别的，剧情推进全靠装神弄鬼和主角做梦，完事儿了你也觉得那只是个“战争是最可怕的鬼”的反战寓言。

政治表达挺中二的，肤浅生硬，隔靴搔痒。不过观影全程我感慨最多的还是一个国家怎么能够骤然倒退成这个样子，两伊战争已经是伊斯兰革命以后的事情了，伊朗社会已经倒行一两年，大学开始清算革命学生，女性已经围起头巾遮起皮肤，道德警察也已经走上街头——可是，可是依稀可以窥见伊朗民众的生活方式仍十分西化：女主矫健窈窕，穿着运动紧身背心和 leggings 在家中跟着美国录影带大跳健美操；家中男女地位相当平衡，未见女性歧视，甚至颇有一些女性主导的意思；日常的早餐是烤土司片以及黄油；邻居奶奶平日里看些人类学当代文学什么的，战争来了去巴黎躲避说走就走。以及整个电影的布景和画面都让人感到极其的现代感和西化感，我没有去过伊朗，不知道这是英籍伊朗导演布景的失误还是 80 年代伊朗社会的客观呈现，但我看过 90 年代甚至 2009 年、2017 年的伊朗电影，电影扑面而来的尘土味和滞后感宣告着社会的封闭和落后。三十年举国逆行之路，我只觉得人类社会倒行剧变的魔幻，莫测的政治之下，民众仿佛蝼蚁，生活将如何，他们并没有发言权。我们并没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