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每个故事都形成其他故事的节拍器
《木屐树》是一部平民史诗,与其说接近于米开朗基罗·弗兰马汀诺的《四次》(四时之乐: 人.羊.树.煤)不如说接近兰佩杜萨的《豹》,都是一种带有史诗性的、荡气回肠的、关于一个阶级的群像。在《木屐树》这里,是关于那些在土地上劳作、工作的农民和佃农,至少可以见到三组人物群像。
一组是一个爷爷和他的孙女,种土豆和番茄,并且在黑夜里起床到鸡圈里面去刨鸡屎,想要让它做肥料,使第二年的土豆、番茄能够早点长出来,这个细节让我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母亲到河沟里面去捡牛粪,想要给庄稼增加肥料。这个细节是从来没有在电影中看到过,甚至没有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过的,只有在乔治桑的《弃儿弗朗沙》中毒到过一点类似的描述。第二组人物的群像是偷木屐树给自己的孩子做鞋的父亲和他的一家,正在分娩的母亲和一群孩子们。这也是故事中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也是影片标题的来源,但实际上占据的比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主要还是群像,影片所涉及的最开始的场景,就是一个小孩子上学的问题,被一个牧师说,教育孩子是父亲天生的责任,也是上帝给孩子们的一种权利,因此父亲承担起了这份责任。他像所有的父亲一样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甚至为他买一双鞋。其中偷偷砍伐木屐树的这个场景,发生在影片中间,接近黄金分割比的位置,而最后地主发现了那被砍倒的树而驱逐了这一家人,全村的人为他们送行,这时影片响起悠扬的圣塞巴斯蒂安·巴赫的音乐。第三组群像是一对青年男女,从最开始傍晚散步都不敢走到一起,到影片快结束的时候终成眷属,到一家修道院去拜访他们的姐姐,那时他们已经成婚。
三组人物把每个人物的生活轨迹隔开,西红柿的种子、鸡粪、成熟的西红柿是一组,不敢接吻的青年男女(傍晚的钟声中的旷野)、教堂中的新婚夫妇,破掉的木屐鞋、看法木屐树、制作新木屐鞋、被地主发现并被驱逐,这三个主要事件,彼此之间互相隔开,大体上形成ABC-ABC-ABC的叙事格局,每个故事都形成其他故事的节拍器,故事之间的彼此阻断正好证明了时间的流动,在观众视觉心理上积累起时间“熬”过去的感受,是一种有效的蒙太奇效果。
这部影片实际周期是一年,但是比《四季》这部影片更加漫长、悠久很多,因为有三个小时。所处理的不仅是地主和佃农之间的关系。但是关于地主的形象和外部的革命,因为并非处于佃农视角中最重要的事物,所以其实仅仅是一笔带过。第三组人物中的青年男女。刚刚结婚后到城市寻找他们教堂中的姐姐的时候,也在路上遇到了革命,而之前仅仅是通过他们在河上行船的时候看到外面的烟雾,有经验的人说可能是发生了一场战争。这些暗示都很有意思,反映了一种特定阶级的价值观。
影片的另外一个元素是宗教,天主教,尽管它可以敞开于不同的、不信仰宗教的观众,但是在当时而言,天主教气味是显著的,当然也并非说导演就有这样的意图要传达一定的天主教的福音,而是在客观的自然主义描写当时农民的生活状况的时候,必然会涉及到他们对于宗教的虔诚,尤其是其中的女性,往往有很多她们教育孩子们去阅读福音书的启蒙场景。其中第二组形象中,爷爷带着自己的孙女,从最开始只有种子的西红柿幼苗,到最后去采摘丰收的西红柿到街上去卖,这个过程也是尤为欣喜动人,因此影片尽管站在同情佃农的立场上,但是却并没有热衷于去叫嚣他们的革命和造反,而是呈现了一种永恒的、永久的宁静和祥和。那些普通的农民如何过自己的生活就像动物一样,就像其他的生物,忍耐的个性,宽恕,劳动,亲人之间彼此的帮助,没有太多狰狞的元素,这是导演温和的态度和心性决定的,传达出了略带保守的价值,不过在今天看来,一部能够如此彻底地反应普通人,尤其是社会底层佃农生活,是让人感动的。这样的电影。也是60年代的产物,是一部激进的电影,只是在当时甚至被批评为是保守的。
如果说在罗西里尼和德西卡的新现实主义电影之中,底层仍然还只是一种象征符号的话,那么这部电影的导演在立场上其实相比新现实主义要更加缓和一点,整部影片处在一种自然和宗教神性的笼罩之中,因此留给左翼的反抗余地其实并不多,尽管还有这样的意图。
影片中特写的使用往往结合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油画般的质感,而更多的是中景和远景,远景之中小孩子缓慢而艰难的上学,就像小动物一样,嗫嚅步行的脚步,以及大人驱赶马车的声音,还有劳作的场景,割草、种土豆的场景,都显示在一种远景中,在自然和土地的巨大的背景之下,人本身仅仅是其中的微不足道的元素,所以影片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实际上是土地。
2 ) 故事在时间中诉说
故事在时间中诉说
残杀与反抗在时间调和。
爱情与嫉妒在时间中思考。
男人与女人在时间中死亡。
他蹲在那里专心致志的玩游戏,之后起身去吃饭,饭是妈妈做的,他狼吞虎咽的吃。时间与美好让他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虚弱,他奋斗,他为爱痴狂……
3 ) 意大利好人
看这部片子,总让我想起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一样底层的人,承受那么多的重压和剥削,依然默默顽强的活着,我是该为人类坚韧的生命力赞叹,还是该感慨人世间从东到西,无处不在的残酷真相?参观过几个旧时贵族的庄园,其奢华,阔绰历时百年千年,仍足以让今人震撼,人间,是地狱也是天堂,佛说,业力所使,所以只能默默(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大声说)祈愿,有余力的人,请多帮助人,就算只是积德行善,更有余力的人,试着去做吧,更好的制度,法律,技术什么的。
4 ) 一座房子的记忆
我老了。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甚至老得不记得我有多大年纪,在这个被人们叫做亚平宁的半岛的北部田野上作为房子存在了多久,二百年,三百年,也许更长?如今,我已成了一个无鸟的空巢,三层楼房的几十间屋子里空空如也,楼板和木梯踩上去吱吱作响,只有北风在残破的窗棂和木门之间穿行,呼啸。
我离一个叫米兰的城市很近,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水程,现在,人们说这里是这个半岛,甚至这个大陆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可在我朦胧的记忆里,似乎只有无止无休的贫穷和苦难,当我看见欢乐的时候,我已经无可挽回地老了,再也不记得我的青春,我的盛年。也许,其实是我不愿记起,谁知道呢。
直到有一天,三十年前的一天——三十年对我来说好像还是昨天,我重新被人记起,忽然有一群人穿着我依稀见过的服装涌到这里,还带来一些奇怪的机器,据说有个叫埃尔曼诺•奥尔米的人要在这里拍摄一部电影,一部和我有关的电影,《木鞋树》。
噢,木鞋树,木鞋树,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孩子可爱童稚的脸,和他长着漂亮的小胡子的父亲——那个有着迷人的羞涩笑容的男人。
在我地下冬眠了一百多年的往事被唤醒了。那时候,也许我正当中年,我的屋子里住满了五六家几十口人,院子里是孩子们的笑声,仓里堆满饲料,檐上挂着苞谷,畜舍里传来阵阵马嘶和牛哞。那时候,我被叫做贝加莫村。
记忆如同一缕轻烟,一百多年来幽灵般盘旋在田野和我的上空,飘飘忽忽,不肯散去,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被唤醒,被我的意志纠结成形,隐约可辨……
寡妇
和所有其他人家一样,寡妇洛恩克一家的房舍、土地、工具、牲畜,甚至院外的小河、河边的杨树,都属于住在镇上的大宅里的地主老爷,他们只是卖苦力的佃农,只求有活干,在北风吹来的日子有屋栖居,不受冻挨饿。
她已经有五个孩子,在怀上第六个孩子的时候,丈夫却离她而去,撇下他们母子,还有瘦骨嶙峋的公公安塞尔蒙。还好,上帝并不想彻底打垮这个好心肠的胖女人,公公的身体一向不错,他们还拥有一头完全属于自己的公牛,而且大儿子派毕诺也15岁了,在磨坊里找了一份活干,可以帮她分担一些。
没有男人下地干活,洛恩克就承担起了老爷家所有洗衣的活计,另外还为镇上的旅店帮工洗洗床单被褥什么的,从早到晚总有干不完的活,甚至小河结冰的冬天,她也得趴在河边不停地洗啊洗。两个乖巧的女儿推着独轮车,帮她来回运送衣物,照看婴儿,没时间和院里的其他孩子玩耍。即使这样,生活仍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心的神父想帮帮她,特意来告诉她,可以把她最小的两个姑娘送到一个修道院,减轻她的负担。我看见她的嘴唇哆嗦着,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晚上,派毕诺收工回来,疲惫地吃着黑面包,洛恩克把神父的话告诉了他。派毕诺低着头:“我愿意没日没夜地干活,也要和妹妹在一起。”我似乎听见洛恩克也轻轻吁了一口气。
我从没有见过比洛恩克更善良和虔诚的女人,她经常请那个有些残疾的可怜乞丐来家里和他们一块吃饭,如果孩子们取笑他,她会马上训斥:“像这样的人是主最宝贝的孩子。”
可是灾难还是来了,他们家的牛两天不吃不喝,已经站不起来了。医生说,牛活不过中午了,如果趁早宰它,还能换点钱回来。洛恩克呆呆地站着,这是他们唯一的财产,她怎么肯?!我看见这个刚强的女人抓起水罐,快步走出院子,穿过树林,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堂,向十字架上的耶稣祈祷,哀求,最后甚至在嘶心裂肺地喊着,让主原谅她犯下的一切罪,让一切罪恶和疾病被从骷髅地流过的河水带走,只要她的牛好起来。
上帝一定听见了她的声音,第二天,吃了她用苞谷面和年奶做的美食的公牛终于站起来了。我也为她高兴不已。那一刻,我觉得上帝一定就在我的穹顶,用慈悲的目光看着这个令人尊敬的女人。
金币
在我的院子里,最让大家讨厌的就是菲纳尔,这个长着一个尖尖的下巴的小气男人。他也是地主老爷的代理人,代表老爷看管这里的财产,包括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大家都知道,苞谷收获后交租称重的时候,他会在半路上停下来,往马车里装上好几块大石头,可是没有一个人向老爷告发他。
他的儿子是个酒鬼,年纪比派毕诺大了,却尽是偷懒,藏在楼上的谷仓里喝酒。一天晚上,菲纳尔训斥儿子是个懒虫,儿子骂菲纳尔小气鬼,父子俩打起来。大家跑出来使劲拉开他们,菲纳尔气急败坏地诅咒儿子,安塞尔蒙爷爷说:“要注意自己的话,菲纳尔!父亲的恶语是绝不会落到地上的!”
冬闲时节,镇上来了马戏团,菲纳尔每天晚上都去闲逛,然后醉醺醺地回家来。一天夜里,大家都睡了,他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径直来到马房。原来,他在镇上拣到了一枚金币。他把金币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怕被老婆和儿子知道,甚至不敢拿回家。最后,他把金币塞到了马掌里,用泥块摁了又摁。
转眼到了春耕的时节,菲纳尔套好马车去地里上肥,他顺手抓起马蹄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歇斯底里地大骂马害了他,还揪马的耳朵。马突然拉着车向他冲过去,吓得他跑进马房里,大家赶忙过来拉走了马车,他还在不停地咒骂,谁也不能让他停下来。
菲纳尔病了,发烧肚疼,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女巫医说他的肚子里钻满了从地狱里逃出来的虫子。
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恋人
不知不觉间达莱娜已经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亭亭玉立的身材,美丽的脸庞,羞涩的眼神,她是我们院子里最美的姑娘。
那天黄昏,太阳还没有完全从山边落下去,田野上飘浮的炊烟都染上了一层金黄,我远远地看见达莱娜从通往镇子的小路上回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留着淡淡的小胡子的青年,那是邻村的斯蒂法诺,夏天帮助达莱娜家收小麦时我看见过他。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中间一直隔着几步的距离,达莱娜加快步子,斯蒂法蒂也会加快几步跟上她,可就是不追上她。他们就这么走着,没有说一句话,我看见有几次达莱娜向后侧了侧脸,可还是转回头,什么也没说。转过最后一个弯,就进我的院子了,斯蒂法诺终于紧走两步问达莱娜:“我可以问候你一声吗?”达莱娜停住了,但沉默着。斯蒂法诺又说:“你难道不回应我一声吗?”我隐约听见达莱娜轻轻说:“我也问候你。”她至始至终没有转身,斯蒂法诺只看见她健康漂亮的背。
快到圣诞节了,屋子外面已经寒风透骨,吃完晚饭,大家都去楼下放饲料的大仓库里,男人们吸着烟卷,女人们做着编织,孩子们打闹追逐,消磨漫长的冬夜。一天晚上,大家正在听巴蒂斯蒂讲故事,门被从外面推开了,斯蒂法诺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外。我听见女人们在窃窃私语,说求婚者来了。大家都强忍着没笑出声来。男人们招呼斯蒂法诺进来听故事。后来大家都到院子里听从老爷的大宅里远远地传来的美妙音乐,在音乐声中,我注意到斯蒂法诺和达莱娜匆匆对视了几眼,可仍然远远地,没说一句话。
春天来临之前,斯蒂法诺的家人终于前来求婚。在杨树长出嫩叶的时候,他们结婚了。结婚的当天,达莱娜的父母就送他们宝贝的独生女和丈夫坐上了前往米兰的渡轮,去看达莱娜的姑姑,米兰一家修道院的院长。他们是全村第一对去米兰的新人。我远远看见他们静静地坐在渡船上,和所有恋人一样,手亲密地挽着,偶尔对视几眼,依旧不说一句话。
后来我听说,他们在米兰的修道院里渡过了初夜,是那个修道院里住过的唯一一对新人。那天晚上,院长姑姑把两张给孤儿的单人床并到一起,修女们在床头上结了一个黄色的漂亮蝴蝶结。
我还听说,在路上,他们看见了硝烟,以及城市里全副武装的士兵和手无寸铁的工人的战争。
修女
达莱娜和丈夫从米兰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男婴,穿着漂亮的婴儿装,还戴着一顶有蕾丝花边的帽子。大家惊讶得不得了,连白发的神父都赶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达莱娜把院长姑姑给她的信交给神父。原来这孩子是院长姑姑让他俩领养的。信里说,只要这孩子活着,教会每年会转交给他们孩子的抚养费,直到他长到15岁。院长说,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们非常需要,而孩子也需要他们,需要真正的父母之爱。
我从没有见过院长修女。我这一生记住的外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地主老爷,一个就是她。我认为她是世上最美最善良的修女。
她的名字叫玛莉亚,和圣母的名字一样。
爷爷
洛恩克是幸运的,虽然死了丈夫,但她有个好公公,孩子们也有个好爷爷。甚至可以说是世上最好的爷爷。
爷爷的身体一向争气,从来没害过什么大病,感冒风寒他从来不说,挺挺也就过去了。年纪大下不了地,他就精心侍弄着家里的那一小块菜地,他们的菜总是长得又好又快,这是小孙女最骄傲的事情。
冬天爷爷会抱着孙女围在壁炉边,给孩子们讲灵魂的事情,他说火星里面藏着恶鬼的灵魂。他用钳子拨动炉火,让火星扬得高高的,从烟囱里飞走,嘴里念道:“恶鬼快跑,恶鬼快跑,屋子里都是好孩子。”
半夜里,第一场雪落下来,爷爷悄悄爬起身,穿好衣服,提着油灯到鸡舍里,拎起那篮他和小孙女攒了一年的鸡粪,去院墙外的菜地。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他瘦削的手一把一把刨起冰冷的土,把一撮撮鸡粪埋在里面。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用鸡粪给菜地保暖,来年春分播种,他的番茄就可以比别人家的早一两个礼拜上市。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连我都有些冷了,身子一个哆嗦,从屋顶抖下来的积雪,落了爷爷一身。
开春了,爷爷给孩子们每人一件铁器,他带大家唱着,跳着,从院子一直到田野:“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冬天快走吧,冬天快走吧!”
夏天来了,爷爷和小孙女一起种下的番茄又是第一个上市了。
木鞋
礼拜天的下午,做完礼拜的巴蒂斯蒂和妻子被神父叫住了。神父说他们的儿子明勒克脑子聪明,应该上学念书,他们必须尊重主赐给这个孩子的才能,而且这对孩子也有好处。
巴蒂斯蒂嘴里虽然嘟囔着“如果农民的儿子上学念书,人家会怎么说呢”,而且他还指望着儿子再大一点给他做帮手,但他还是让妻子缝了一个书包,送明勒克去学校了。
也许明勒克聪明是有道理的,巴蒂斯蒂是院子里最聪明的男人,冬天的夜晚在饲料仓里,他总会有新的故事逗得大家前仰后合,那也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我喜欢这个能说会道,有时候却有些羞涩的男人。
巴蒂斯蒂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上一次生孩子欠助产妇的钱还没有还,妻子的肚子又大了。他让妻子一定要去医院生孩子,妻子“嗯嗯”地应着。
一天,有人跑来叫正在田里干活的巴蒂,他的妻子已经生了。巴蒂赶到家里,邻居的女人们已经帮着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巴蒂心疼地责备妻子不该冒险,妻子没吱声,微笑看着他。
放学了,刚跑出教室,明勒克的鞋子就掉了,他左脚上木屐的鞋底已经纵向裂成两半。明勒克解下系裤子的布带把鞋子缠到脚上,手提着裤子慢慢往家走。还是不行,他脱下木鞋和袜子,光着脚淌水回到家里。爸爸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他一声不吭。巴蒂斯蒂心疼地抱起儿子坐到壁炉边就着尚有余温的热灰烤脚。妈妈在楼上叫明勒克上去看他的新弟弟,爸爸除下他另一只脚上的鞋袜抱他上了楼梯。一直到睡觉,明勒克和爸爸都没有提木屐的事。
夜色渐浓,巴蒂斯蒂披起外衣,腋下挟着斧头来到河边,砍倒一棵杨树,悄悄藏好枯枝和树桩,把截下来的那段木头裹在衣服里拿回家,花了一夜的功夫,给儿子做了一双崭新的漂亮木鞋。
到了夏天,半截木桩还是被老爷看见了,巴蒂斯蒂一家再也不能在这里干活,不能住在这里。菲纳尔赶着马车把工具和牲畜全部拉走了。
晚饭时分,院子里第一次这么出奇地安静,家家在屋里沉默地吃饭,洛恩克带着孩子们为巴蒂一家念起玫瑰经。巴蒂默默地把几个破箱子和一个门板装上马车,妻子和孩子们在车上坐着,谁也不说话,明勒克脸上的泪珠在从别人家的窗里透出的烛光映衬下亮晶晶的闪着光。
车子吱吱扭扭响着出了院门。人们从屋里出来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忽然觉得羞愧。我不是为大家羞愧,我有什么权利?他们又能怎样呢?我羞愧我自己要见证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夜幕四合,马车越走越远,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和这个国家一起经历了无数的灾难、贫穷和战火。如今我老了,迟来的富足对我已没有多大的意义,人去楼空,连木头都开始朽了。惊天动地的惨烈我倒不记得了,现在回忆起来的只是一百多年前那些平静沉默的人们。就连这些,也只剩下一些浮光掠影的碎片。
这个国家有很多值得保护的比我更老更漂亮的建筑,我是真的被人遗弃了,衰朽了。从一些偶尔会来的形单影只的凭吊者那里,我隐约听说在东方,在那个女人纱巾蒙面的国度,也有和我的往事一样的事情,有两个没有鞋子的兄妹,有在橄榄树林里穿行的沉默的恋人。因为他们,我爱那个国家。
我还听说,在更遥远的东方,有个沉默了几千年的民族,有个和我的半岛一样灾难深重的地方——也许比我经历的灾难更深、更长,那个村庄,那个岛屿,甚至那块大陆,被一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人叫做“悲情城市”。那个小个子男人,听说叫侯孝贤。
我爱他们。爱那岛屿和陆地,爱那些沉默的人们。
年轻的时候,我曾向往站在半岛的南端,靠近大海的地方。那里没有潮气,没有淫雨,有的只是地中海温暖的阳光,灿烂明亮,生活无忧。现在我不想去了。也许因为我的心老了,我的苦难和这里世世代代的人们已经融为一体。
听说最初的时候,所有的大陆也都是融为一体的,只是后来才分开了。那么我愿我东方西方的兄弟姐妹们都能拥有我现在的安详喜乐。如果我的椽子能永远不朽,如果我的墙壁能永远不倒,我愿永远站在这里,见证所有大陆的人们获得幸福,永远不再有恶梦醒来的早晨,寒风吹彻的黄昏。
永远。
5 ) 平实生活里有震撼人心的诗学之美
这张碟买过了几次,这次才真正顺利流畅地读完。三个小时,让我再一次体验了一部真正的电影,一部真正优秀的电影,可以带来的力量。
意大利十九世纪末的北部乡村,几户为农场主耕种土地的雇佣农民。他们的日常生活面貌,像不间断流淌的河水与四季。在河水的下面,是杂草、坚石、泥土。如同贫苦生活本身,水,如果要不间断地流下去,必须坚韧地承受阴晴、冷暖、霜寒暑热,必须承受命运随时随地突然的变故和重负。
这是一部没办法被讲述的故事。没有震荡的情节,没有光彩的主角,没有高潮冲突,甚至没有起伏转折。“生活流”的表现方法,所有被摄影机关注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是主角,他们共同绘成一卷具有典型特征的农民群像。他们每一天的生产、劳作、交谈、照顾,每一天的忧虑、喜悦、困厄、信念,自然而然地互相渗透交织。像微风与树林,大雪与土地,交织的,全都是生活的细节与表象。却正是在这些毫无戏剧性的细节表象之内,强大的,对生活、生命、命运与信仰的理解与尊重,一点一滴地,不可阻挡地流露了出来。
整部电影,没有愤懑、抱怨,也没有无节制的热烈、激动。从头到尾,我没有见到一个人哭泣。哪怕因为贫穷不得不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孤儿院的母亲;哪怕鞋子穿坏,在寒冬里光着脚远行回家的孩子。同样的,我也没有看到喜悦的泪水。面对初生孩子的父亲,或者彼此相爱的新婚夫妻。每个人都有一种坦然。毫不羞涩的坦然态度。这或许就是真实的生活了,真正的生活态度,是平实而自然地流动,不会动不动地激动呼啸。每一天累积起来的寻常日子,再困苦或者难耐,其实也有它自己的底,这底子上的色是用勇气、承担、理解与尊严厚厚地涂在生命的布景墙上。
一部纯属纪录片风格的叙事性作品。也可以把它当作一部史诗。不是我们通常熟悉的那种,大时代风云雷霆的史诗,而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史。这两种史诗,前者改变历史,佐证历史。后者,就是历史本身,难以被记录,但却超越了记录。它里面深隐的,博大的,对生命本体更加纯正和本质的思考与尊重,会赋予作品深厚沉稳的感动力量。这就是,伟大的现实主义。意大利导演埃尔马诺.奥尔米拍摄于1978年的《木鞋树》,再一次毫不过份地证明了:平实生活里有震撼人心的诗学之美。
6 ) 我的几点感受
尽管对Ermanno Olmi很陌生,但《木履树》绝对是我最钟爱的电影之一,看过好几遍。前面的评论已经挺充分了,我只是补充几点自己的感受。
关于音乐
是《木履树》的配乐让我喜欢上了管风琴。在此之前我只知道管风琴是个轰鸣咆哮的庞然大物,唱片录音里奇怪的音色我总难以适应。但是《木履树》中频频响起的管风琴,单独听也许并不动人,但和电影很般配,那声音清冷,纯净,让人感受到贫苦生活中农民的坚忍和希望。还有一个镜头,是一大群人在仓库里一边干活一边唱歌,没有管风琴,但是淳朴的歌声也很动人。
关于演员
《木履树》导演起用了一批非专业演员,效果非常好,也许是因为真实,所以表演特别细腻,尤其是片中人物的表情,虽没有大悲大喜,但神情变化非常微妙,耐人寻味。比如有个场景,是一个姑娘收了工在路上走,有个小伙子紧随其后,有意求爱。姑娘出于教养和羞涩对他置之不理,但是她的表情,粗看不动声色,其实传神地流露出她意属于那个小伙子。这段两人基本没有什么动作,就是不停地走着,但是一点不显得单调乏味。
《呼兰河传》
《木履树》让我想到了萧红的《呼兰河传》。一样艰苦的生存环境,但是不悲观,不抱怨,这需要特别的精神支柱才得以做到,在《呼兰河传》里是出于儿童眼光的纯真,在《木履树》里也许是出于宗教的信仰吧。《木履树》和《呼兰河传》里都时常流露出人与人之间脉脉的温情,在困苦中,这些温情也就格外感人。
最后要说的是,《木履树》真的是不容错过的好片,我觉得看十遍都不会厌的~~
特别喜欢那个口音很重的中年人……似乎可以印证卡尔维诺的话:“我们(所谓新现实作家)都太明白重要的是旋律不是歌词;我们这些内容主义者比所有形式主义者都更执著于形式,我们这些客观的人比一切抒情诗人都要多情。”
老爹非常喜欢,连看了两遍。这是一部非常扎实的电影,值得细细地品味。拍这种片子,没有非凡的自信是不行的。导演集编导摄剪于一身,可见他的决心。不过这种慢悠悠的节奏不太适合中午看,我两次看都小睡了一会,醒来时,老爹把棉袄披在我身上。
生流不息。冬有雪夏有绿地有暖天有雨。物有归属人有流离,晨有雾月有星。牛棚藏欢笑马蹄失金币。孩童要上学玩闹又嬉戏;青年要结婚夜埂求爱你。路有士兵和游行堂有颂歌和静谧。贫来祈祷和努力,生是恩赐和好奇加上驱魔和革新。怅然若失,笑与哭泣。西红柿和鸡粪,童谣和火炉壁;热汤在锅里,钟声会响起
無比寫實與克制,現實主義代表吧,前面都是濃濃的愛,後面卻給予這個結尾,對比衝擊力度其實不小哎,喜歡這位被趕走的父親,最有愛,雖然重男輕女,電影厲害在其紀錄性和故事性相融合,一部厚厚的社會學教科書,喜歡這種溫厚的批判性。
#修复版 奥尔米这部看似和之前的工作、米兰心事不太一样,三小时大都是描绘意大利几家贫农的普通生活,但最后15分钟超强有力的收尾完全展现了导演的阶级立场:地主可以几乎全片不出现,但他们就是无形的手。几棵树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文,却成为重罚的借口,还可以恐吓其他农民... 心碎、震怒
明明是贫穷底层农民的四季伦常,可泪腺完全无法控制,教堂钟声与管风琴里的典雅画卷,感叹意大利电影,拍上层波澜开阖如豹,拍下层照样浩气盖山河,领教何为真正的普通人的史诗,那年落在《都柏林人》的雪花,也落在小马驹,落在兔舍,落在不属于他们却挚爱的土地,落在一无所有却更接近上帝的灵魂之上
观看《木屐树》时最常联想到的就是同获得金棕榈奖的1987年的《征服者佩尔》,不过后者是单个主线人物佩尔将故事串联起来,情节性也比较强;而《木屐树》更像部几个家庭困苦生活真实写照的纪录片,略显沉闷。……观影增加了记忆、见识…的同时,也唤醒很多美好(童年)回忆,这是我喜欢的一种观影享受。
重温!欧米这部安静、悲悯的作品充满了生活的力量,细小的碎片化的场景分割组成了一部关于土地与生命的宏大诗篇,轻巧又沉重,影片中多次重点表现新生命的诞生(人、动物、植物)犹如时间的轮回般生生不息,导演敏锐地抓住了社会变革的时代风貌,如旁观者般带领观众回望了一个世纪的沧桑
魔都电影节第一弹,这是一部非常安静的电影,安静得可以听到影厅里此起彼伏的鼾声💤
把村民们拍得那么一点也不露马脚流畅自然大概挺难的,村里的生活我看得有滋有味的,真的没睡,总觉得意大利某些地方建筑与我朝谜之相似。20170623@周五游人如织的奇遇书店
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复兴之作,比德·西卡导演的作品更添一份诗意。三小时零散情节里用灰暗的色调客观反映了意大利贫苦佃农的真实生活和悲惨遭遇,没有强烈的情绪,只有偏远地区人们单纯而古老的农业活动和些许现代文明。分明是一串忧郁的简单故事,却只有少量的音乐来渲染,而镜头总是最朴素和诚实。
散文电影的最高杰作,每一幕都是印象派油画质地,田野有微风过耳的清癯,土壤被翻开后的颜色,林子有鸟在据守发呆,炊烟味道,草木气息,光线昏暗的屋子刚刚能看清人脸,像回到8、90年代的故乡,孩童们不知疲倦地打闹嬉戏,大人们永远在起起伏伏劳作,一天、一月、一年过去,那些树,那些河一直没老。
感觉之所以能拍出农民自然劳作中朴素的神性是来自这些技巧:连贯性的去戏剧化的动作序列、排除中心角色、繁复的环境声音设计、以中远景为主的取景、排除了创作者个人的价值观判断。新婚夫妻河上行舟那场戏真正具有电影化的无上美感。无愧于意大利电影黄金年代的收官之作。牛逼到炸裂。
那片暗黄色的玉米地,那夜晚围在一起剥玉米的人们,那打碎的玉米粒,宰杀的猪与鹅,那个村庄里发生的一切故事,我都在过往的岁月里看到过和经历过,这是一种多么独特的让人感同身受的观影体验啊。
三个农民的家庭的点滴日常,生活虽苦但依然有心中的信仰在支撑着,邻里之间的温情,细水长流。精简一点我会更喜欢。
涓涓细流般的叙事,每一个生活场景又都像是油画般(摄影超一流),处处是美和忧愁。爱这些坚强和善的人们;他们生活却又那么不堪一击。
3小时伪剧情片,老太太的裹脚布。导演堪称意大利版王兵,比王兵强的是电影语言更去纪录片化而已。只是用几段巴赫远不能加深冲突和宿命感。生活流意识流不代表完全没有起伏。地主孩子弹的土耳其有错音,炫技部分跳过去不弹,这地主也就是一土豪的水准。
生命宛如幽静长河,生生不息,四季轮回,天道恒常,满溢在如油画般的镜头中;调子虽安静朴素,光线、色调、构图都非常精致,视听语言相当丰富;蕴含宗教悲天悯人之意,一曲土地的赞歌,一首乡村的史诗;最美当数木鞋、婴儿和婚礼,“去寻找天堂中的爱人,天堂在我们彼此的爱意中诞生”。
78年的金棕榈奖,3小时长。太过生活流,类似纪录片,又跟我的生活离得太远,老实说我有点吃不消。导师说当时在电影资料馆念书,放映木屐树,教室最初还有许多人,放映途中不断有人离开,最后只剩下7人,电影结束,小男孩在荧幕上微笑,导师与另外6人也相视一笑,缓缓走出资料馆放映厅。
大量俯视,大量bach。Olmi的信仰比任何一位新现实主义前辈都要强。总觉得小夫妇去米兰那一段消解了乡愁,也让片子有点失衡。王兵的《三姊妹》在这方面比较有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