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充满个人理解。】
先来根赛博烟。🚬🚬
说实话,看完以后,我对编剧的恨意远超对选角的离谱之恨。
选角已经被吐槽过了,做了心理建设后我还抱了一丝“也许镜头有屎上雕花的魔力”之侥幸,而开头柔和明亮的光线下,马思纯的脸看起来十分纯洁温顺,低眉顺眼地说什么“我听姑妈的”,有求于人的姿态摆得很正,虽没书里写的“纤瘦的鼻子”,但“肥圆的小嘴”和虽然原因不同但殊途同归体现出来的一点“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好像是有的。
然后我被各种离谱台词暴击。
我就是脑子有水,导致现在肚中有火,烤干了脑子的水,就只剩下心中有恨!
【一】弱质气
差不多每场薇龙和乔琪的对戏都让我坐立难安。
彭于晏本就不是书里写的那种苍白相,皮肤黝黑得过于健康,穿着白色坎肩露出的肱二头肌健硕得下一秒就要去拉车,偏偏还给自己搭条白毛巾,这不是拉车必备道具是什么!!
所谓“杂种人的丫头气”并不单纯是嘻嘻哈哈爱开玩笑的孩子气,而是包括阴柔的相貌气质、安静埋手臂的可怜形状一起带出来的弱势感,他是卑鄙又可怜的弱者,甚至能激起薇龙近似母爱的感情。而当他有着这种惨然的弱质,他的调情、示爱、追求就有一种“讨要”的暗示,一个美丽而可怜的孩子向同情心容易泛滥的女性讨要一点关注和爱意,很难不给啊!他就算油腔滑调也不油了吧!
而不是彭于晏那种强势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和性张力!他仪态乱七八糟地试图坐近薇龙、试图摸她肩头、在她耳边低语葡萄牙话情诗,我心里都在尖叫:GET OUT!!!👊
所有情节可信度迅速减半。
我知道,弱质很难种马,八块腹肌比较像,但且不说这并非绝对,就说很多女性在性关系里追求的更多是超越性本身的某种情感愉悦,正面具象那场床戏是OK的,但是事后又连缀上前文强调的“快乐”,“快乐”的涵义马上产生了一种偏狭的指向。要说姑妈心里填不满的饥荒,难道不该是爱超过性吗?她们俩不都是一想到情人就忍不住咧嘴笑的傻子吗?
吉婕说完丫头气,他一身腱子肉出场,我在影院发出了不雅的“噗”,这比他往花瓶里倒香槟好笑一百倍,跟范伟饰演“干瘦”的司徒协差不多好笑。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甜茶,虽然不同人对乔琪理解不同,但正好同期上映,我不由自主。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吗?但他看起来瘦弱,他对着壁炉的火掉眼泪回想起来也好可怜,他在沙漠干什么?为什么不在这里?香港行英国的规矩,那社交讲英文有什么问题?这部影片里应该有很多英文、法语、上海话、广东话,怎么基本都是普通话?这不是基本工作吗?
我,不得不,走神了。
【二】一闪而过的问题
走神使我叹气、屁股生钉、背上长疮。
作为一个张爱玲的三年研究者(大概十分之一吊子不到的那种)和爱好者,我本来抱着对王安忆和许鞍华的期望以及一点点学术自觉,企图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
我失败了。
我满脑子问号,但混乱崩溃之际我一个也领会不到。记录一下。
例如我本来应该思考卢兆麟和乔琪的对照关系,同是软饭男,同吃女人,比起男人的身份,他们是权力关系的弱势方,也可以做去势的理解,不过书里好像没把卢写得这么直白。
或者思考姑妈和薇龙的对照关系,薇龙婚礼频频闪回姑妈入门做小敬茶的画面,小脚的镜头又近又久,意在什么?薇龙陪司徒去上海频频看见姑妈昔日的身影,她在想什么?她们的牺牲是同质的吗?追求是相似的吗?是一代一代命运的重蹈覆辙吗?
又或者:蜜月轮船为什么老闪黑白的镜头?
司徒以优雅之名行猥琐之态地吸食生蚝是编剧暗示交际场的种种关系吗?
薇龙回上海的情节为什么改掉那场大病还拆得这么碎?船舱里骂人到底是在骂谁?
婚后薇龙叼着烟一脸拽地扳那个疑似老虎机的东西是比喻她不死心还在赌乔琪爱不爱能不能回心转意吗?所以她才要一边说什么“我要给你机会”“我认账”“我情愿”一边甩乔琪巴掌吗?
最后给了吉婕一个修女打扮的镜头是说她看破红尘遁入修道院吗?
那条蛇象征了乔琪的什么?野性吗?书里写了他怕蛇。
卢兆麟和姑妈睡觉之前噼啪打蚊子除了稚嫩的傻气还有深意吗?比如模拟音效加上姑妈的笑声补充睡觉细节,或是姑妈是值得追逐的蚊子血?
姑妈为什么要用《金锁记》里曹七巧追问长白夫妻生活细节的原话追问乔琪薇龙好不好好在哪里?所以编剧理解的姑妈还是偏向性压抑造成的心里饥荒吗?
我一个问题都没想清。
我的注意力全在:乔琪对睨儿也太猥琐了吧!赶紧抓走!薇龙为什么用一种青春伤痛文学的表情跟姑妈开杠?为什么用烂俗文艺片的招牌眯眼、招牌回眸、招牌懵然转身、招牌颤声卑微质问、招牌要哭不笑笑中带泪泪中癫狂?为什么一幅喝醉的样子?为什么还念错别字?“一刹那”你俩重新对一下读音好吧?为什么字幕还不全?谁?谁赶紧给我一刀!
我的注意力全在:快乐吗?我要给你机会!我是你男人!我是你女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乖。不乖。听话。不听话。你不说我说——我爱你!!!个没良心的……
我被狠狠击溃。
我想狠狠抽烟。嘶——
刑讯逼供把我绑在这部电影前,我什么都说。
【三】乔琪的爱
张瑛爱留白,脑补空间大,但改编进行填补和展开当然完全可以。
展开的戏里我对乔琪阻拦薇龙去上海那段百感交集。
首先,他反常地耍赖撒娇,薇龙哄人的话完全是哄小孩哄情人的那种软和的敷衍,宛若性别颠倒,实际是权力秩序的体现,他依靠她,他的话没有实际的和强硬的阻拦作用。但她也必须仰赖服膺于外层的权力体系。两人交叠倚靠在一起,实质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蝼蚁相拥,既取暖又蚕食。
其次,但这种阻拦有种传统霸占式的爱的感觉,隐约指向“唯一”,可这种话语思维跟乔琪“我管不住我自己”的浪子行为根本不一致,乔琪是发情的狗吗?管不住就割掉!别双标了!说到这个,他竟然还说出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个混血!这比范柳原一个留学派说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离谱!!脱口秀都要锤炼稿子,电影剧本不用锤炼台词吗!!
最后,彭于晏你憋撒娇了,我扛不住(不是褒义)。虽然我主张男女平等,理性上接受猛男撒娇,但我还太弱了,猛男撒娇我还需要有情境说服力。没有弱质气真的可信度大减。我知道,大狗狗也可以撒娇,但是要浑然天成啊!你这撒的什么东西!尹昉都比你有呆狗气(不
归根结底,这里的乔琪好像对薇龙是有点爱的。可是“一刹那”不该是来去如风、稍纵即逝吗?跟慢慢生出“一点”有区别吧?
我更倾向于认为乔琪对薇龙是同类之间的同情与侵蚀,薇龙是笑着说“她们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的,他不看向她,知道她哭了,他点燃了烟。他的爱不就是寒夜里烟卷上一闪而逝的橙红火光吗?
求求了,不要朝车窗外大喊:我爱你!!!——个没良心的……
我真的会崩溃。
【四】
尹昉线条还挺不错的(。)
去的路上,在电梯里遇到一对姐弟和他们的奶奶,他俩兴致勃勃地看透明电梯外的风景,奶奶不敢看。进场时又碰见,只有奶奶,一个人坐在检票区不远处的长凳上。不知道是在等小孩上厕所还是等小孩看完电影出来。她有可能在这里坐完一场。
回的路上,看见一对朴素的中年夫妻,一红一黑的夹克外套,并排走时小心地勾着对方的一只手指。路变窄时前后分开,路宽了恢复并排,手背一碰一碰。
看这部电影,我不如在马路边看人看俩小时。
【PS】原文已发在个人公众。【延时反射】|《第一炉香》!个没良心的…… qq.com
电影还没看。起先在看与不看之间纠结,后来决定了不会去电影院看。所以改编视听这些的谈不上,分自然也不打了。关于原小说的内容趁着有兴致记录一点。
很多人说这是一个清纯女学生为欲望堕落的故事。我不同意。张爱玲笔下的女主就没有笨的,而“欲望”这种外溢的东西对她们也奢侈了。故事一开始,留给她们的路就很窄。
葛薇龙在见到姑妈前,先在丫头那里吃了场难堪。姑妈早与葛家决裂,这她也是知道的。姑妈家有多“干净”,还未相见已然嗅出(不然葛薇龙也不会阻住母亲与姑妈会面)。姑妈一听说是亲侄女劈头盖脸就问葛薇龙的爹死了没这又是何等羞辱。一个上海旧式中产家庭的小姐,还是放下脸张开口向素未谋面且名声极差的亲戚低声下气求赞助,真就是为了免去学堂里复读一年?犯得着吗?
打仗了,家里的钱也用完了,回去有没有学上,家里能不能继续负担她上学,都是问题。葛薇龙当时要跟父母回上海,后头就是王佳芝的故事。那年头,女学生毕业出来也找不着事做,加上兵荒马乱,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个家底好身体又健康的男人结婚。破落户在战乱的上海这就很难想了,更何况她父亲是个老学究,不通人情世故。而香港还太平着,姑妈是洋派的,大学生里还是有好人才。葛薇龙,包括她的母亲,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说葛薇龙有欲望,反倒开头部分才是最高扬的,富足的生活、美好的爱情还有奔放的自由,她都幻想拥有。小说开头,她站在半山从姑妈园里的工笔画风景一直看到园外的热烈灿烂直到蓝海白船,既是写那个时代香港这地方给葛微龙的印象,也是写她对未来的希冀。
见到衣橱里满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衣服,葛薇龙已经很明白姑妈家其实就是个堂子,自己则是个“讨人”,从睇睇的口里连自己是替谁的缺也很清楚,她仍旧没说要走,甚至没提住读。葛薇龙对“出卖色相”一事从开始就知道也情愿,她的现实是当时普通上海女孩的现实——天下就没有白吃的饭,她的清纯是初入青楼的清纯——“喜欢我的人自不会介意”——被救风尘的幻想。
可惜张爱玲的故事里不存在爱情,至少不是言情本里生死契阔的那种。发现曼桢的姐姐做过舞女,沈世钧不介意他家也会替他介意,婚姻么,自古就是两个家庭的事是社会的事。卢兆麟根本就不会和葛薇龙走到需要“介意”的那个程度。他看她,如同看吉婕一样的眼光。出来抛头露脸的交际花不可能被正经人家当成结婚对象。周吉婕把这层给她挑破了——就算是在香港,中国人还是旧式那套,而外国人要娶个东方人一辈子的事业就毁了。
走到这一步,回上海那是不可能的。姑妈都用不上对付睇睇的招术,写封信过去,甚至向来往沪港的人透点风,葛薇龙就会被扫地出门。那辰光别说结婚,人都不要做了。葛薇龙现存最好的选择就是吉婕口中的“杂种”。特别是乔琪乔不被他父亲看重,背后的关系再是扭曲也能够结婚。葛薇龙对乔琪乔是有过罗曼蒂克的幻想,也是青楼的那种罗曼蒂克——相爱的两人因为世俗或现实等种种结不成婚,成就一桩动人的故事,尤其男主角还是姑妈那种厉害角色都弄不住的浪荡子,满足她内心对于“青春的处女”的力量的迷信,好将一切归结于命运不公,还能冲破世俗传统打烂封建礼教浪漫化自己。但很快也就清醒了:乔琪乔真把她当成睇睇的替代,而他总在姑妈这里打转,原本同她打的是一路心思——找个有家底的女人结婚。杂种乔琪乔,原是最传统的中国男人。
很多人说葛薇龙是被姑妈害了。我小时候也这么想。长大后看多世情也就明白了,没有姑妈,做王佳芝或者曹七巧还是顾曼桢又有哪里好?没有姑妈,葛薇龙的父母能同乔琪乔把婚事谈判下来吗?没有姑妈,能有司徒协之流的人物去满足乔琪乔的结婚条件吗?没有姑妈,谁又能指点葛薇龙去抓乔琪乔的短处阻碍他离婚。如果没有一桩从名份上相衬(毕竟乔爵士的儿子)从形式上合规(从订婚到结婚一点仪式不差)的婚姻,葛薇龙今后还能在社会上行走立足吗?
就连说姑妈“堕落”我都是不同意的。如果姑妈由着葛家做主安排婚姻,那就是白流苏。这些千伶百俐手段性格一样不差的女人,将一生心智与青春耗费在那些很不怎样的男人身上,说是都怪她们想要的太多欲望太满?美好的爱情、富足的生活抑或奔放的自由,她们自始至终就只有两种选择:一、全都没有;二、拥有富足的生活。只不过这个社会判断女人“堕落”的标志向来统一:喜欢权/钱超过喜欢家庭/男人。不信且看现代人对葛薇龙的批判:独自留在香港吃好喝好就是享受物质逃避责任,喜欢漂亮衣服就是暴露了爱慕虚荣的本性。好女孩应当也只能够放低自己,对美视而不见对钱心如死水,誓死守卫贞洁,直到有机会被一个“好男人”所爱,为他生儿育女吃糠咽菜操持家务劳困至死而满足而幸福。与此同时,最高尚的男人们则三天两头要求能够合法嫖娼。
葛薇龙从女高中生到交际花如果说是“堕落”,那么顾曼璐从舞小姐到嫁给祝鸿才那应当算是“上岸”喽?张爱玲笔下的女人,无非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生存,仍是为了生存,不叫世上的人、周遭的人、家里的人——尤其是家里的人——把自己的骨头嚼了去。哪有什么落不落爱不爱的,只看心思手段的高低。这个故事还不如《色戒》好拍。后者虽然短,总有温情伤怀的余地。《第一炉香》就是彻头彻尾的,荒凄。得从骨子里冷出来的人才能改才能拍。按说许鞍华是很有气魄的,就不晓得为什么一拍起张爱玲就伤春悲秋的要往小女生的那层心思上去。也是怪了。
作者:恰东风,陈晃
被称为具有惊天“豪华阵容和班底”的电影《第一炉香》一经上映,旋即引起一边倒的狂嘲。影片在豆瓣和媒体上的评价者,大多以电影改编背离了张爱玲原著为由而给予了负面评价。换句话说,相当一部分观众是由于他们对影片还原张爱玲原著的期待没有被满足而怒刷差评。这种不满意既表现在对影片的选角和演员表演上,也表现在导演许鞍华和编剧王安忆对故事情节和呈现侧重的重大改变上。而在豆瓣首页动态上,一些用户更是围绕张爱玲作品以及影片改编的价值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本文认为,影片《第一炉香》是一部被严重误读和污名化了的讽刺喜剧。这种杰出的讽刺从选角、演员表演到服装,从镜头语言到情节改编,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完整和统一性。而这种讽刺不仅是对张爱玲原著的大胆解构,也是对近年来以“张爱玲”作为一种精神符号的中产文化症候和小市民审美趣味的批判和鞭挞。 影片由此而产生的滑稽和荒诞感,使得即便是给予差评的观众也很难不哄堂大笑——尽管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笑的讽刺性。
实际上,领会本片的讽刺风格并不那么困难。范伟所扮演的司徒协,正是影片风格的一个关键标示。范伟在“优雅吸食”牡蛎场景中的表演,将上流阶层在高贵的自我想象与举止滑稽的事实之间的那种撕裂感,拿捏得十分准确到位。这种装模作样、拿腔拿调的表演质感实际上在整个影片的上层人物角色中基本是一以贯之的。用两个字形容,就是做作。换一个更生动的词,就是装*。只是不同人物的装*功力不一样。有的人是技艺娴熟,有的人是偶尔失手,而有的人则是全盘崩坏。这不是喜剧人物又是什么呢?
而将崩坏作为一种表演风格,也不是随手挑个演员就能胜任和豁得出去的。这需要对表演有一种极为强大的信念感,并对主流表演程式怀有破坏欲和叛逆冲动。影片中,葛薇龙的扮演者马思纯和乔琪乔的扮演者彭于晏正是由此贡献了堪称影史留名的崩坏型高超表演。这与选角设计的成功也是密不可分的。实际上,观众几乎不难发现卢兆麟与乔琪乔的演员形象,完全与原著调了个个儿。原著中没有血色的苍白石膏像一般的乔琪乔,在影片中变成了拥有健康小麦肤色、浑身肌肉的形象。而家境较清寒的卢兆麟在原著里是有着“阔肩膀”的“黄黑皮色的青年”,到了影片里则变成了皮肤发白、略显清瘦的尹昉 。张爱玲写道,和乔琪乔一比,“卢兆麟显得粗蠢了许多”。如果一定要在影片中两个呆笨的男性角色中做一个抉择的话,那么乔琪乔在外貌的“粗蠢”上反而略胜一筹的。这种与原著的反差,除了制造出鲜明的喜剧感并排斥张爱玲粉丝先入为主的期待,也是嘲弄式地对位了时下中产的模范审美——我们今天对于完美和富足的年轻男性的一种想象,难道不正是这种常年往返于健身房和日光浴的男人吗?而我们对于民国富家公子的想象,才是尹昉这样的形象。影片作此处理,无非是告诉观众:朋友们,时代变了,你们的民国是再也回不去了!
相比之下,对女性角色的选角反而与原著描写更相符。在原著中,张爱玲这样写道:“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先不论这里对人的物化可能产生的不适,张的意思是说“粤东佳丽”与葛薇龙的对照。影片抓住了描写的喜剧感,并进一步将这种比照给漫画化了。如果说糖醋排骨给人一种精明伶俐的观感,那么粉蒸肉不正是圆润不腻吗?而当观众吐槽连姑妈家的大丫鬟都要比葛薇龙美艳的时候,无非也折射出了这个时代的中产消费者在审美上对“糖醋排骨”的偏爱。这也怪不得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是如何地内卷了。
除此以外,影像的高饱和度、服装设计和配乐也是对影片风格的重要提示。尽管原著中张爱玲为葛薇龙设计了各色的旗袍——显示了作者本人的偏好,但是影片弃旗袍而不用(再次规避民国想象),主要突出了葛薇龙的两种着装风格。一种是初来乍到时的女学生装,一种则是浸淫在上等人生活后的各式洋服。这种着装上的变化当然暗示了葛薇龙从一个接受现代教育具有性别主体意识的年轻女性向追逐殖民地资本社会上流欲望的女性的转变。但关键在于,我们看到洋服着在葛薇龙身上是如何显得不贴服和造作。这样的服装配合着影像的高饱和度,显示出一种浮夸的俗气。而葛薇龙在陷入对乔琪乔的迷恋以后,粉色、嫩黄等轻佻色系的服装显示出她对罗曼蒂克的单纯而浪漫的想象。但是这些服装包括下图中的头饰,却散发出无法抑制的可笑廉价感。这难道不正是“优雅吸食”的又一范例吗?
崩坏的表演风格、鲜艳跳脱的服化道设计以及与影片调性形成反差的配乐,也营造出了一种近乎舞台剧的效果,每一幕场景的变化、发展与转折显出夸张的戏剧化效果。在众多对于这部电影的批评里,常见的一种声音便是“竟然能把张爱玲的原著都拍成喜剧片”,但事实上,这种舞台剧式的荒诞浮夸,或许正是为了消解观众对“张爱玲作品”的滤镜与想象。
影片在情节上最大的一处改编就是在最后40分钟增添了葛薇龙和乔琪乔成婚和婚后生活的细节。尽管在这里,影片主题上与原著形成了关联,但是风格却大为迥异。实际上,通过对原著悲剧风格的轰炸式的解构,我们不能从这种模范婚姻家庭的破灭中得到任何自恋式的美感、崇高感或者张粉标志性的末世苍凉的感悟,反而只得到令人捧腹的荒诞不经和神经错乱。
在这里我们借用俄国文论家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来理解这种处理。什么是“狂欢化”呢?这里的狂欢指的是每逢民间节日期间,民众通过在广场等公共场合举办盛大表演,扮演教皇、沙皇或官僚等官方统治人物来解构和嘲讽他们的权威性的一种现象。在这些表演中,民众甚至会主动给街上的乞丐、小丑或者疯子戴上“王冠”,将他拥上“王座”游行,以抒发对统治阶级的轻蔑和不满。扮丑、戏仿和对历史事件降格化的滑稽改编,都是节日狂欢中常见的表演方式。
实际上,在整部电影中,我们所能察觉到的一以贯之的歇斯底里,正是这种狂欢化的表现。而这种狂欢气质到最后40分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峰。马思纯和彭于晏看似拙劣的表演,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浑然天成,实际上都达到了一种刻意扮丑的效果,为我们呈现了一对完全值得影史留名的塑料夫妻的形象。如果人类灭绝以后,外星人试图了解这一物种的专偶家庭制度,恐怕我们确实难以拿出第二份更加考究的影像研究资料了。就这一点来说,电影《第一炉香》值得好好拷贝,锁进地下1000米深处的人类艺术瑰宝机密储藏库里。
台词呈现上的胡言乱语,也显然是这种狂欢的一部分。当彭于晏形同儿戏般的说出“我是你的男人”的时候,马思纯以登对的口吻说出了“我是你的女人”,这段看似毫无逻辑的对话,却彻底地展现了“恋爱”关系的扭曲:乔琪乔孩童般地对葛薇龙宣示主权,但他又何曾把自己当作过葛薇龙的男人呢?
彭于晏对乔琪乔巨婴式的呈现,完成了对一个模范丈夫的解构——或者说,是对丈夫这一奇特物种的真正唯物主义的理解?在这一点上,电影与原著倒是统一的——小说中的乔琪乔,同样是一个比起丈夫更适合做儿子的巨婴,但这一层人物形象太容易被“苍白阴郁的英俊混血儿”这一标签所掩盖。而当彭于晏——彻底的“苍白阴郁”的反面——成为乔琪乔,这种滑稽可笑的巨婴特质才能显露得淋漓尽致。
此外,对通俗婚姻家庭伦理剧滥俗桥段的戏仿,也为这种滑稽调性增填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新婚之夜过后的第二天早上,镜头对准刚从床上醒来的葛薇龙,她摸了一下身边却发现自己的男人不翼而飞。于是她下楼来到海边搜索他的身影。这时,镜头顺着葛薇龙望向的方向,投向了海边。一个身着泳衣的“糖醋排骨”从水中钻了出来,紧接着钻出来的,果然是葛薇龙的男人,带着两块胸肌、八块腹肌和种马一样的心。镜头切回到葛薇龙的脸。这个女人的不幸不但不能引起我们的同情,反而引发的是笑意。这让我们联想到前一个场景在度蜜月游船上,乔琪乔对葛薇龙的承诺:我教你游泳。“而现在和他游泳的那个女人竟然不是我?!”而对类型化的滥俗桥段的戏仿,使得观众能够预知下一个镜头的发生,这更加剧了喜剧意味。当然,此刻张粉的脸应该早黑了。
发现新婚丈夫与别的女人调情之后的葛薇龙,也表现出了完全类型化的俗套反应。质问、掌掴、痛哭、原谅,当马思纯用青春疼痛女主角的行为范式说出“我要给你机会”时,影片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在婚后“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但哪有那么多精明人物?这里更多是在父权制异性恋霸权规训之下束手就擒的“傻姑娘”葛薇龙:在自以为的爱和付出里自我感动。这种爱,正是让女性放弃主体性的诱饵,也是阶级再生产的一种武器。而在这里,由于观众可以发现期待与影片呈现的反差,讽刺才得以展开。
我们也注意到,葛薇龙来自上海,也想过回到上海,最终却还是选择留在了香港。无论是在原著还是影片中,上海和香港这两个城市都有着对立关系。而在影片中,对葛薇龙这一形象的重新塑造使两个城市作为符号的对立更加明显。影片里香港上流社会视调情为游戏,爱情只是利益往来、金钱交易的一种筹码,而只有外来者葛薇龙一门心思地执着于虚幻的爱情。即便是作为内地最大都会的上海,在老牌殖民地香港面前也显得“保守”、“陈旧”且不合时宜。葛薇龙被香港上流圈子吸纳,某种意义上是脱离传统封建规训的新女性被资本主义现代性伦理捕获的结果。刚脱狼穴,就入虎口,这便是女性自我解放的两难。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我们今天所面临情形的一种隐喻呢?只是,相比于原著,影片通过对薇龙形象的破坏性的重建,达成了反讽的目的。
而当影片来到最后一个场景。乔琪乔和葛薇龙走在新春前夕的街道上,狂欢再次显现。而这里的狂欢甚至带有了复调的意味,即葛薇龙精神自虐式的悲剧感与荒诞的喜剧感一同涌出,造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矛盾观感。而这是原著在同一情节的呈现上所不具备的。当葛薇龙遵照原著说出“她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这里的确有一种带着讽刺的悲凉。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受压迫地位显而易见。但是,为了避免在结尾处落入原著的自我沉浸的伤感,影片最终还是加了一句狠话,以令讽刺战胜悲凉。当葛薇龙坐在车上,对着车窗外神经质般的高喊:“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这种对原著的背离再次制造了喜剧效果。于是我们明白,这个上等社会的女人尽管也可悲,同样受着压迫,可是她原本有更多改变的可能,因而是并不值得比底层妓女拥有更多同情的。
有评论说,张爱玲的原著带着鬼气,在她的笔下,姑妈的家宅是一个阴森恐怖的权力支配的世界。但是,张爱玲所描画的“恐怖”却只局限于中上流,而刻意回避了底层生活。而影片在剧情改编和镜头语言上的一个功力,正在于它更多地呈现了底层劳动者的境况,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不再“鬼气”,而是进入了真正的人间,华丽的贵族生活与“丑陋”的民间现实完全交织在一起。影片不光通过阶级视角对上流社会形成进一步剖析,也为原著填补了残缺的现实画像,由此构成锋利的批判。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影片与原著中关于睨儿被乡下爹妈领回家的情节呈现。在影片中,摄影机镜头从睇睇受训的客厅房内透过房门对准屋外。于是这里直接呈现了睇睇的爹妈以及被带来的睇睇的某个姊妹。他们对梁太太的低声下气,凸显了鲜明的阶级等级秩序。而为了平息梁太太的怒气,睇睇的爹直接给了她一嘴巴子,将她打翻在地。然后画面切到屋外走廊的机位镜头,我们看到葛薇龙选择在屋外的楼梯上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对于睇睇被驱逐出户的暴力情节,影片是直接给了一组完整镜头的。
但是在原著中,场景却远没有如此惨烈。这一方面是由于小说没有将睇睇和梁太太激烈的口角与睇睇的被驱逐放在紧凑的时间顺序上,而是在中间夹杂了其它描写。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小说是以薇龙的视角来叙述这场驱逐的。而薇龙在睇睇被带出以后,已经回到在自己二楼的卧室里,只是作为一个远远的旁观者观察着在花园游廊里发生的事件。在这里,小说动用了薇龙的心理描写,将这一切描述为“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但是电影显然充分运用影像的媒介特点,将这里的冲突激烈化了,而没有选择从葛薇龙的视角去回避。
影片也对另一位大丫鬟睨儿的人物形象和相关情节进行了改编。例如,在睨儿与乔琪乔被葛薇龙撞见私会的第二天,原著的处理是,面对少奶奶的盘问,睨儿并没有吐露自己已经和乔琪乔发生性关系的事实,而是说由于自己发现了乔琪与薇龙的幽会而引起薇龙的怒气。但是在电影中,睨儿却吐露了所有实情,并向少奶奶下跪,以求得宽恕。而在葛薇龙与司徒协离港齐赴上海期间,面对乔琪的逼迫就范,睨儿再一次下跪,哀求乔琪以示拒绝。这同样是原著中没有的。两次下跪都表现了丫鬟相对于主子的卑微地位,以及丫鬟在不同主子之间周旋的苦楚为难。而即便如此,睨儿仍然处处为主子着想,这正是对阶级社会中底层劳动者不得不认同统治者的统治逻辑的深刻观察。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影片呈现了小说中完全忽视的一面:丫鬟们与主人的居住空间是完全区隔的。当主角们在建基于层层楼梯之上的大洋楼里勾心斗角的时候,丫鬟们则在底层类似柴房的小房间里——这会是多么潮湿闷热。踏响舞步的地板之下,原来还住着另一种人。楼上楼下的严格区分,正是影片中牢不可破的阶级壁垒的展示。
除此以外,影片中还夹杂着许多对准底层劳动者的短暂镜头。这些镜头镶嵌在叙事主线脉络之中,看似文学文本中的闲笔,却在实际上通过镜头语言的组织构成了对上流人物角色的讽刺。例如,在葛薇龙“献身”乔琪乔后的第二天清晨,镜头首先给到的是一个在花园中打扫落叶的清洁工人的远景。接着,镜头才切到在床上醒来的薇龙。夹杂着被扫地声惊醒的怒气,她起床下楼并用湿毛巾殴打睨儿。这里的镜头剪辑逻辑所隐含的主子与底层劳动者的关系是非常清晰的,但又很微妙。对于电影镜头语言缺乏敏感的文学原著阅读者来说,他们可能并不能领会这里的意图。另一组具有类似性质的剪辑则在葛薇龙初探乔琪乔对婚姻态度的场景当中。当乔琪乔说到自己并不能养活自己时,下一个镜头立刻切到了从山坡下经过的两位卖果子的农家老婆婆。究竟谁在不劳而获,谁在付出汗水,是谁养活了谁,这里的讽刺呼之欲出。然而,农民仍然要向花钱买了果子的主子们连声道谢。现实之荒诞,由此可见一斑。
另一组不得不提的镜头,是葛薇龙登船打算返回上海的场景。在港口码头,镜头给予了一个将女主角淹没在人海中的远景——我们发觉失去了上流光环护体的女主角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社会位置决定了个体面貌。然后镜头切到中景,再切到近景,葛薇龙在推搡中险些失去平衡。接着,一个被背在女人背上的孩子撒尿,尿渍到了葛薇龙的鞋袜和衣服上——这里很可能直接构成了对原著党的冒犯,女主角的身上怎么能沾染上屎尿屁呢?这还没完。当葛薇龙登船,提着行李箱来到船舱的阶梯上,她的行李箱被一个男人碰下了阶梯,掉在下一层的走廊上。四散的衣物和物品撒的满地都是,遭到底层的哄抢。这时机位保持不动,摄影机俯拍到阴暗的船舱底层:薇龙要求归还自己的财物,但遭到一个女人在画面以外的接连不断的咒骂。如果说张爱玲在原著中描写了上流人物相互算计和权力支配的恐怖,那么影片在这里则试图呈现阶级社会的底层由于人为的物资匮乏而相互倾轧和残害的状况。这是已经“娇生惯养”了的公子小姐们所无法接受的。这里的“人性”便绝不是什么精妙的“幽微”可以概括的,而是由于阶级存在而导致了巨大的差别。
除去对阶级差异锋利的呈现,影片还尝试探讨阶级、种族、性别等不同身份之间的复杂关系。限于篇幅,这里只做一处简单分析。乔吉婕在葛薇龙新婚以后,为了在丈夫不忠上安慰她,将不忠的原因归结于混血儿先天的情欲旺盛和泛爱思维。在这里,吉婕显然是试图通过本质化自己混血的种族身份,来为父权制秩序中男性与女性的不平等关系开脱。接着,她在餐桌上鼓励薇龙也可以学习她的丈夫,去寻求不同异性的爱。她对餐厅服务生(一个纯种外国男性)展示性吸引力的表演,证明了她对男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能力。但是在这里,她与葛薇龙的差异是明显的。葛薇龙必须出卖自己的青春来养活丈夫,她阶级上升的位置其实并不稳固。但是乔吉婕作为一个受到父亲更多宠爱的大家闺秀,则没有这些忧虑。实际上,不是由于她的混血儿身份或女性的独立意识,而是由于她的阶级位置,使她拥有对性的优先支配权。
但是,原著中显然缺乏这些表达。相反,借助葛薇龙的观看视角,原著完成了对混血儿“不中不洋”的困境的认同。这种困境,大概就是华美袍子上的虱子。但原著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上流人士的生活,究竟是华美的袍子上爬满了虱子,还是吸血的虱子套上华美的袍子。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缺乏了阶级视角分析的文本,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在本文的最后,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观众在成功地被影片逗笑的同时,却不能理解影片讽刺喜剧的风格?
也许,一方面是由于观众(一部分是张爱玲文学原著的粉丝)用文学文本的逻辑来要求电影。这里既有原著与电影改编在时代上所存在的差异,即电影的任务本身便在于在当下的语境中完成对原著权威的一次解构,以让观众从投射性认同的想象中回到对现实的感知中来,也是说观众未必很能理解电影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语法,电影语言和文学语言是存在巨大差异的。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我们对讽刺艺术风格的陌生。讽刺喜剧作为对权威完成解构的一种绝佳艺术形式,说白了本是一种具有有限合法性的以下犯上。但是在我们的语境之下,好像我们并不是总能知会这种向上挑战的行为,如果不是恰恰相反,我们总是完成对权威的体认的话。但本文相信,时间会证明这部电影的卓越和宝贵。
自张爱玲改编小说电影《第一炉香》立项以来,围绕这部电影的争议就不曾断过。从早期选角被指与原作不符,到上映前期宣发被嘲“钢炼物语”,甫一开始,许鞍华的这部电影既不被影迷看好,也不被张迷买单。
近日,迟到一年多的《第一炉香》终于在国内影院上映。截至目前,电影的口碑与票房均不理想。在豆瓣电影页面,《第一炉香》的评分连日下滑,落在5.5分。一个残酷的现实是:许鞍华版的《第一炉香》失利了。面对众多质疑之声,许鞍华在昨日接受新京报文娱采访中表示:“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倒是这次搞得马思纯好惨,她被骂了整整两年……”。随后,#许鞍华对马思纯被骂表示歉疚#迅速冲上热搜。
事实上,这并不是许鞍华第一次改编张爱玲的小说,甚至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张改失败之作。早在1984年,她就执导了《倾城之恋》,连她自己也承认是败笔。为何许鞍华执着于改编张爱玲的小说?在选角与剧本问题之外,我们如何理解许鞍华版《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
本文作者认为,《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主要责任人还是导演许鞍华。许鞍华对于《第一炉香》的误读首先在于她认为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其次在于她对电影改编小说的误判。当然,我们很难过度苛责许鞍华。她不是有意拍烂片,只是在所能接触到的选题里,她又一次选择了她最执念,也最具有挑战性的张爱玲。
撰文 |雁城
《第一炉香》不是一部好电影。
上映近一周,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大众层面上未卜先知的共识。这种先知主要来源于片方提前大半个月的短视频宣传攻势。在很多画质低清、剪辑高度模式化的片段里,角色——往往是马思纯扮演的葛薇龙——撕心裂肺地吟诵着一些台词,从“我很幸福啊”,到“你看我已经这么卑微,这么容易满足了,那剩下的那么多时间我该怎么办”。
定档10月22日后,片方也打出了“给爱而不得一个纪念日”的口号。这口号是从我本世纪听过最扯淡的谐音梗里衍生出来的,因为官方的抖音视频告诉你:21-10-22,等于“爱你,是,爱而不得”——可见宣传真是绞尽了脑汁。无论怎么发挥想象力,我都无法理解,22对应“爱而不得”,“不得”是哪儿来的。
《第一炉香》的失败可谓草蛇灰线。如果说上映后是盖棺论定,抖音宣传是事先张扬,那么选角披露而女主演马思纯发布荒腔走板的煽情读后感就是打响第一枪。第二枪的发出者则是尚充斥着文艺气息的首支预告片中彭于晏露出的黝黑的肌肉。“第一炉钢”、“虎妞与祥子”这些梗就是由第一批有才华的网友贡献的。只是当时人们还有精力挑剔片中选的那句葡萄牙诗文是否切合题意,到了抖音阶段,更加铺天盖地的槽点就彻底把这点细节淹没了。
实际上,你很难给一部彻底的烂片写影评,因为除了大骂,无所可写。而要花式骂街几千字,也挺费功夫。但公允地来说,《第一炉香》,并不属于这种令你无话可说的片子。
在所有的主演中,马思纯和彭于晏是被骂得“举案齐眉”的一对。主要是因为外表上明显不符,让人觉得许鞍华几乎是拧着张爱玲的原意在选角:所有人都知道乔琪乔“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许鞍华却选了膀子黝黑的肌肉男彭于晏,还要他穿无袖的背心。在影片中接在周吉婕(梁若施饰)“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的评价后十分憨实地出现,几乎让人觉得是刻意在让他出丑。
但公允地说,我并不觉得彭于晏演得完全不能入眼。乔琪乔或许长了一张冰山美人脸,但原作出场时说的就是放在短视频里都要被嫌弃的土味情话:“可不是眼中钉!这颗钉恐怕没有希望拔出来了。留着做个永远的纪念罢。”彭于晏的表演中有这种几近天真的残酷,天真得益于家底,残酷来自于自私的本性。最妙的一处,就是和葛薇龙坦白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不能养活自己的”,明晃晃的一个无赖。原著中没有的原创剧情里,他在葛薇龙离开香港去找司徒协前,趴在床上撒娇不让她走的一出,乍看荒诞,其实也符合人物逻辑。Man-child,就是占尽了大人的好处,又像孩子一样企图赖掉所有损失——无论血是不是真的出在他的身上。
彭版乔琪乔,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他显得太健康了。原作对于乔琪乔的心理描写也很少,但其实苍白的外形和周吉婕剖白都暗示着他的残缺,身为混血儿的,身为浪子的,身为失宠的儿子的。他在欲望中泥足深陷,固然是乐在其中,但更像是一种不得之选。而彭版乔琪乔在欲望中过于乐不思蜀了,他的欲望没有残缺之处,仅有的也都被他的健康填满。他从葛薇龙的床上爬起来,就要到睨儿的床上去,明明是带着病态的执念,彭于晏演得像是兴致勃勃的种马。可惜唯一一场暗示他缺爱的养蛇的原创戏,还被他一摇头一跺脚,演得像家庭情景喜剧——当然,剧本本身也做作了点。
马思纯的问题是无可辩驳的。看到电影之前,你可能还怀疑那些短视频宣传都摘马思纯的哭戏是“挂狗肉买羊头”,企图从下沉市场骗钱,看完之后才死心知道这是精准营销。因为她的表演真的,太,青春伤痛了,让人觉得她如果没有进入影视行业,一定会成为在抖音上拍“你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然后往头上倒水的小网红。她又实在不吝惜于奉献最大的表情:演清纯女学生就要瞪大眼睛缩着脖子,哭泣时当然要微笑着才显得最痛,华丽变身后一定要昂着脖子说话看起来才既骄傲又苍凉。台词更是混混沌沌说得一塌糊涂,闭上眼睛几乎以为说话的是郑爽。
最要命的是,这不只是金马影后的演技问题,更是理解问题。从结果验证,马思纯确实把她最初给《第一炉香》的那片小作文里的理解贯穿了演出始末。她认为《第一炉香》说的是“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卑微,而是两个人的勇敢”,于是就真的演出了“你看我都这么卑微了”,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的痛彻心扉。
但,这种理解上的偏差,真的只是马思纯一个人的问题吗?是谁在首版预告片里,用《爱是燃烧而看不见的火》里的诗句贯穿了全片,好像这就是中心主旨;又是谁和本片编剧王安忆说:“我就想拍一部爱情片,我已经到这个年龄了,从来没好好地爱过,你要让我爱一次。”
其实不难想,《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主要的责任人肯定是导演许鞍华。但绝大多数评论里回避谈她,大概要么是不了解这个不如彭于晏马思纯熟悉的名字,要么则是确实没办法理解:六封金像、三封金马的许鞍华,为什么这样了?
一个不太冷的知识:许鞍华和张爱玲是校友,这大概部分导致了她的张爱玲情结。
另一个不太冷的知识:《第一炉香》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张爱玲,甚至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失败的张爱玲。
早在1984年,许鞍华就拍过《倾城之恋》。她自己都承认是失败之作。当时的许鞍华虽然刚出道,但并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导演:1980年,她的首作《疯劫》就获金马最佳导演提名。1982年,她直接凭借《投奔怒海》获得第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1984年确实是许鞍华的滑铁卢之年,不仅因为《倾城之恋》,也因为同年上映的、她光拍摄就耗时一年之久的《香香公主》(改编自金庸的《书剑恩仇录》),这是她的第三、四部电影。后者被评价为“一个不折不扣的irony”,前者则被认为“极可能是八四年香港电影界最失望之作”、“影像呆滞,演出生硬,配音粗糙,充满技术上的错误决定”。
有没有发现当时对《倾城之恋》的评价,几乎可以完全被照搬为如今对《第一炉香》的评价?
许鞍华是香港大学文学院毕业,张爱玲是她的直系学姐。人人都说许鞍华导戏很“勤力”,经常沉思出神导致撞上东西磕到头破血流。在读书时也是如此。当时香港大学以假装不认真学习而获得好成绩为流行(如今看应该叫“凡尔赛”),许鞍华却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地努力读书,最后和张爱玲一样荣获一等学士毕业。
作为文学系高材生,许鞍华有文学功底,也热爱文学。《男人四十》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情节,片尾是学生们在语文老师(张学友饰)的病榻前逐字背诵《赤壁赋》。个人纪录片《好好拍电影》里,许鞍华也笑说自己年轻时和徐克、施南生吃饭喝酒,喝醉了以后就开始长篇背诵莎士比亚,把徐克等吓得不轻,往后果然没有叫她一起喝酒。
但许鞍华也有一个很矛盾的短板:她虽然有很好的文学鉴赏力,也有导演才能,但从来不会自己编剧写剧本。因此《第一炉香》找的是她看好的王安忆,因为对方改过《金锁记》的舞台剧本。可惜的是,王安忆这次编砸了,很多戏都加得赘余,很多台词更是让人无语凝噎。《第一炉香》没有拍好,王安忆和许鞍华的责任起码应该四六开。
之所以我认为许鞍华比王安忆的责任更多,不仅因为她是导演,更因为她对故事的理解主导了整个项目的发展。这悲剧的起因首先肯定是在于许鞍华认为《第一炉香》是一个“爱情故事”。这种解读简直不可思议,因为略读过原作的人都知道,《第一炉香》里有很多东西,色欲、阶级、种族,哪一个可能都比爱情重要。
李碧华在《青蛇》里写过:谁说一见钟情,不是因色相而生?葛薇龙对乔琪乔也是欲在情先。别的不说,就说原文里有两个比喻句写得最妙,一句在初见时:“薇龙那天穿着一件磁青薄绸旗袍,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不要忘记,当时二人唯一的交集,还仅是乔琪乔多看了葛薇龙一眼。
另一句则在初夜后:“那感觉又来了,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像金铃一般在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摇颤。”这热腾腾的,冷冰冰的,让人管不住又摇摇颤颤的,都是藏匿不住的欲望。人人心里有只野兽,葛薇龙的野兽只是比乔琪乔的更遭规训,但不意味着更不鲜活。
色欲之外,则是阶级(权势与金钱)导向的欲望。葛薇龙对乔琪乔不是说没有爱,但原作写得很清楚,最终阻拦她让她回不了上海的是她的心病:“薇龙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电影中,这样的心理被葛薇龙赶船时,拥挤人潮中小孩的一泡尿和路人的唾骂给外化了,然后就被转移了、忽视了。最终还是落在了片末葛薇龙把头伸出车窗外喊的那句:“我爱你,没良心的!”
普通读者都读得出来的意思,文学院毕业的优等生许鞍华真的忽视了?一种更说得通的解释可能是,许鞍华试图为张爱玲的故事注入更多自己的视角。就像她对王安忆说的,“我已经到这个年龄了,从来没好好地爱过,你要让我爱一次”,或许个人取向真的左右了她的解读。于是这种拍法,就有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意思。
实际上,作为非文本原教旨主义者的我,并不反对导演进行更大刀阔斧的改编。正如小说《情人》中原本微妙的阶级与种族身份批判,在电影《情人》中被情欲柔化得几不可见,却不妨碍后者仍是一部经典的影视作品。但不得不承认,许鞍华最好的电影往往和她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甚至直接是她的半自传电影。比如,和《客途秋恨》里的晓恩(张曼玉饰)一样,许鞍华在十几岁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日本人,并因此经历了一系列身份危机与最终的和解。若干年后,许鞍华的母亲年迈后的状态,大概也启发她拍了《桃姐》。
许鞍华的电影中最动人的部分,向来是温情而琐碎的,比如《天水围的日与夜》一眼望去都是平常事。而《女人四十》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段落,是家庭主妇(萧芳芳饰)把鱼腹切掉一段,又把鱼头和鱼尾拼在一起,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失去过。这是唯有留心生活的人才能拍得出来的片段。
但许鞍华的生活离张爱玲的太遥远了。她所居住的香港,并不是张爱玲的香港,尤其不是《第一炉香》里那个“鬼气森森”的香港。情感上来说,许鞍华拍的最受大众接受的一部张爱玲,是《半生缘》,是经典的张爱玲作品,但也是她作品中很特别的一部:《半生缘》几乎拥有张爱玲宇宙里最倾心相爱的一对情侣。只有在这本书里,男女主角对彼此付出了绝对的真心,好像完全是外力因素使他们分道扬镳;风格上来说,虽然张爱玲也说过“中国观众最难应付的一点并不是低级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们太习惯于传奇”,但张以此为主张编出来的电影还是更具剧情色彩的《太太万岁》,到底不是冲淡而洗练的《女人四十》。
或许更武断点说,许鞍华的生活离文学作品太遥远了。她最擅长用生活经验来拍电影,但遇见书上来的二手经验就往往犯了难,无论面对的是金庸,还是张爱玲。她对文学的故事会共情、会动容,但这些书上的文字再经由编剧的第三手改编,就离她的安全区愈发隔膜而遥远。这不得不说,对一个勤奋、真诚,又热爱文学的导演来说,真是一种残酷的宣判。
从结果回溯,除“爱情至上”的主题之外,《第一炉香》的失误还来自于许鞍华的另一种误判。据王安忆说,许鞍华表示 “这部电影要做的事情就是填坑”,因为张爱玲有很多话没说明白。这一指导思想确实落实到了编剧的作品中:比方说乔琪乔的那句诗,在原作中是被隐去不谈的,所以影片里加了一首葡文诗,也就是预告片里贯穿始终的那一首。原作结尾写葛薇龙“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具体怎么个弄法,没往详细了写,所以影片给原作中只有一场戏的司徒协(范伟饰)加了很多内容。
其实,张爱玲的文字本来就极具氛围感和画面感。像原文结尾,已经天然是一出戏,几乎只需要把景支起来、人物放进去就行了:“乔琪乔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情绪有了,颜色有了,光影有了,时间空间都有了。但影版还嫌不够,要让葛薇龙求乔琪乔扯谎,再在世界中心自欺欺人地呼唤爱。
文学作品的空白,影版提供的答案是对是错,有很多仁者见仁的部分。实际上比起填空的具体内容,更让我惊讶的是,如果王安忆转述属实,从影数十年的许鞍华居然真的认为改编中短篇小说,电影创作者最主要的任务只是“填坑”。
别看《第一炉香》也只是个中短篇,张爱玲的原作中其实有更多剧情之外的细节。除了人的欲念之外,《第一炉香》的原文本还出色在它描绘了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香港:姑妈的房子,是“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然而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
比起作为中西文化中心的自我标榜,这些描写明显带着对于东方主义的嘲讽,揭露了当时香港这个殖民社会的尴尬处。用后殖民主义学者霍米巴巴所提出的概念来说,彼时的香港就是一个充满着文化混杂性(cultural hybridity)的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所谓“鬼气森森”之“鬼”,也是处于阴阳交界之处的第三种存在。被殖民者模仿着殖民者的口舌,对殖民者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模糊情绪。混血儿作为两个人种、两种文化体系的结合体,更陷入矛盾重重、左支右绌的身份危机之中。这也恰是文中周吉婕自白的身为“杂种”的尴尬处——乔琪乔这个中西合璧的对称的名字,也标志着他们身份的独特性和怪异性。
对这些精妙的描写,影视媒介本来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因为在视觉表现上,电影天然地比文字更占优势。文字上需要用长篇大论来描写的,电影可能几个镜头和蒙太奇就能表现出来,还不会明显地干扰剧情的进展,打断观众的代入。可惜的是《第一炉香》对这些内容都轻轻放过。虽然花了大精力取景,但那些古老的别墅除了提供一种华丽奢靡的背景外,几乎没有起到烘托人物情绪的作用,更别提形成一种隐喻、引发观众对于角色所处大环境进行任何思考了。
讲起张爱玲的改编电影,绕不开要谈《色,戒》。从18页的小说,到3小时光影,李安加的戏确实不少。王力宏饰演的邝裕民在原作中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小角色,更别提学生团体里的其他人。王佳芝和易先生的互相缠斗,细节也都是由电影补全。
然而,加戏之外,李安做得更重要的一件事,其实是留白。所谓的留白,其实并不是放过不谈,而是选择不把所有东西都具象在台词中。很难忘记,《色·戒》原文的最后,视角猛然从王佳芝转成易先生,也是在麻将桌边。这个男人第一次得到机会在故事里说话:“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样复杂的感情,这么内化的写法,如果换了许鞍华在《第一炉香》拍法,恐怕就是一段甚至几段直白的对话——或许,还会在许多黑白的闪回里加入一头真正的老虎,才好在“为虎作伥”这四个字里做尽文章。然而,李安的镜头只留下了独自躲在房间里的易先生胜过千言万语的眼神。被妻子问到“发生什么事了?”易先生只道:“你先下去玩牌。”因为实际上这问题难以回答。人被老虎吃了,只剩下爱恨难辨的伥,只剩下倏忽黑暗隐没的床单上的褶皱。这是电影里真正诗化、文学化的表达。
许鞍华是一个非常真实、真诚的人。在纪录片里,你能看见她非常直接地说:“我一直很愧疚,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写(剧本),一直又不敢写,怕写得糟糕,连自己也很失望。”也能看见她很坦然地承认,《香香公主》和《倾城之恋》给她的打击很大,一度甚至不知道如何继续拍电影。
对于这样的导演,你其实很难过度苛责。她不是有意拍烂片,只是在所有她能接触到的选题里,她又一次选择了她最执念,但也最具有挑战性的那一种。今年,许鞍华已经74岁了。她最好的地方不仅在于她的成功,更在于她失败过,且不是那种不能承受失败的人。就像《好好拍电影》的英文名叫Keep on Rolling(继续拍摄)一样,《第一炉香》不是一部好电影,但想必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部电影。在很多或客观或苛刻的评价之后,我还是期待她的下一部——当然,也不必再是张爱玲。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雁城;编辑:青青子;校对:杨许丽。封面题图为《第一炉香》剧照。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这一段香港故事,就在这里结束……薇龙的一炉香,也就快烧完了。"
以上分别是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的开头和结尾,典型的旧中国传奇小说写法,让⼈不由得屏息静气,想要等一位传奇人物登场,即使不是薛刚那样的英雄人物,也像蒋兴哥般多情多义,可是主角却是“一位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在香港的半山豪宅——完全是殖民地缩影,上演一出为了“精神”出卖肉体的爱情投诚戏。
这部小说成熟度有多高,全赖于作者对人物行为的心理合理性描写有多到位,从这个层面讲,与张氏成熟期小说《金锁记》、《倾城之恋》等相比还稚嫩不少。但张氏后期多个小说重要人物原型却在这里孕育成形,《半生缘》里的顾曼桢和顾曼璐两姐妹,不就是葛薇龙姑侄?《倾城之恋》里的范柳原,《金锁记》里的姜季泽在男主角乔琪乔身上都可以找到影子——旧时青楼与大户人家的生活与人物各种变形,张爱玲反复摹写的人物原型,再被⼀壁空投到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殖民地环境,人物很难逃脱沉沦的命运。《第⼀炉香》是张爱玲“苍凉”人生观的前调,其重要性毋庸置疑,尤其女性读者读来无不起身而坐、惊心动魄。
哪个导演敢碰《第⼀炉香》,等于同时下了两道战书:向非小说读者挑战反崇高的直白,向小说读者挑战通感转换、心理活动外在化转换等能力,毕竟张爱玲通过文字拟就意象完成通感转换,效果令人惊艳。
第一道战书受制于道德习俗,第二道战书则更难,完全在于编剧和导演对于文字叙事转图像综合叙事的把控能力。应该说,许鞍华导演王安忆编剧的电影《第一炉香》两项挑战都失败了,前者不敢超越道德,试图用万灵神药爱情解释个人沉沦的原因,用补充故事情节来确立⼈物行为合理性,与小说立意愈行愈远;后者在用图像转换感官意象上,无法引起观众的感官共鸣,我在读小说时常常被张爱玲文字挑动的五官在观看电影时齐刷刷地沉默。
“⼀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上了张爱玲的大当。(⼩标)
“葛薇龙,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站在半山里⼀座大住宅的走廊上,向花园里远远望过去。”小说开端,女主角这样登场,张爱玲特地强调“极普通”三字。说普通也普通,《第一炉香》是“逼良为娼”的故事,不过是自己逼自己,葛薇龙不过是不堪物质世界诱惑而自愿堕落的女人,不过是与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曹禺的陈白露⼀样堕落的女人,古今中外这样的女人并不鲜见。即使张爱玲将葛薇龙的四次选择(许子东谈《第⼀炉香》)都锚足戏码,也未见得能在人物深度上有所突破。
于是,许鞍华导演就老老实实按照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标准来打造女主角,将小说中不够普通之“马脚”都⼀⼀裹藏,似乎是在帮助张爱玲祛除其第⼀部小说的青涩之气,殊不知这一普通就上了张爱玲的大当。
我们且看小说中葛薇龙不够普通之“马脚”——
薇龙连忙把身上的⼀件晚餐服剥了下来,向床上一抛,人也就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了,脸上⼀阵⼀阵的发热,低声道:“这跟三长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葛薇龙打开衣橱试衣后)
薇龙冷笑道:“姑妈这一帮朋友里,有什么人?不是浮滑的舞男似的年轻人,就是三宫六嫔的老爷。再不然,就是英国兵。中尉以上的军官,也还不愿意同黄种⼈打交道呢!这就是香港!”(园会前睨儿给薇龙梳头发)
薇龙推辞不得,唱了一支《缅甸之夜》;唱完了,她留⼼偷看梁太太的神色,知道梁太太对于卢兆麟还不是⼗分拿得稳,自己若是风头出得太足,引起过分的注意,只怕她要犯疑心病,因此执意不肯再唱了。(梁太太招待卢兆麟唱诗班的园会)
梁太太叮嘱道:“你去洗了脚,换了鞋,下来喝点白兰地,不然仔细伤风。”薇龙口里答应着,心里想:“夜深陪你们喝酒,我可没吃豹子胆!”她进了房,就把门锁上了,一面放水洗澡,一面隔了门打发人下去,说她招了点凉,睡下了。(司徒协赠送金刚石手镯后大雨归家)
薇龙果然认真的学习起来。因为她一心向学的缘故,⼜有梁太太在旁随时的指拨帮衬,居然成绩斐然。(葛薇龙入风尘)
⼀般的普通上海女孩子哪里有这样的世故与老道?这分明是对风月场所见惯不惊的老手。
所以许鞍华大手一挥改了去:长三堂子那句话改由丫头睇睇说出。
薇龙在园会上唱了歌吗,好像改由乔诚爵士的新太太唱了,大概是许鞍华觉得这场合不适合女学生唱歌。
薇龙没有下楼陪姑妈和司徒协喝酒,似乎不是因为熟捻风月惯例,⽽是被他俩醉怕了。
导演果真舍不得薇龙变坏,她成绩斐然的结果就一个司徒协。
因为对葛薇龙角色把握走偏,影片整体走向就变得尴尬起来。须知张爱玲玩弄了文字花招,普通二字只是欲盖弥彰的衣服,衣服底下的葛薇龙到底不是一个普通女孩子。虽然身份是女学生,却是从小见惯花枝招展妓女到父亲宴会“出条子”的少女(夏志清谈张爱玲)。许鞍华把葛薇龙还原成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那是上了张爱玲的大当。
张爱玲跟着父亲从小在衰颓的旧式大家庭生活,她父亲是个典型的旧派士绅,难免沾染许多士绅恶习,所以张爱玲对于旧时青楼和满清遗老遗少生活十分熟捻,她在冷静解剖人情风俗的同时却多少有些留恋,后来张爱玲逃脱父亲和后母对她的控制,在生母帮助下考入香港大学,香港生活使她增加了殖民地文化见识。从《第一炉香》开始,她的小说发生地不是上海就是香港,《倾城之恋》更是在上海和香港之间来来去去,再加上战时背景,封闭的旧时中国人物陡然被推到世界舞台的耀眼灯光下。
小说描写葛薇龙看姑妈“她看她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这小天地不仅是虚构给薇龙姑妈的,更是张爱玲褒赏自己的——旧时中国已经腐坏,可那种生活竟然有⼀种蝴蝶标本死静而艳魅的美,她要亲手制作标本、点染颜色。她于是一手构建起姑妈的淫逸生活,把少时生活周边人物浓缩在姑妈周围。
女主角葛薇龙,不得不身担多角,不仅要扮演纯情女学生,还要扮演长三堂子红角,更重要她还是张爱玲的眼睛和嘴巴,得时时观察和品评,所以葛薇龙哪里能够普通,她根本就是张爱玲的寓身,《第一炉香》就是张爱玲的长三堂子日记,她对这种题材有执迷,这从她到美国后花最大力气翻译韩邦庆的吴语小说《海上花列传》可以印证。如果失了这层涵义,《第一炉香》就真的变成了⼀个极普通的良家女子堕⼊风尘的故事。
对于本片观众众口⼀词说女主角选角是本片败笔,说句公道话,比起马思纯的外貌和表演,将葛薇龙设置成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才是最大失误,导致电影与小说彻底分道扬镳,从一流中国闺阁日志沦落为三流爱情故事。
张爱玲的镜头感(小标)
张爱玲自然是反崇高反道德的,就连葛薇龙给自己挂上的“爱情”遮羞布也差点被她扯掉,总算没有完全扯掉,不是因为功力未到,估计第⼀部小说,她还需要一点鸳鸯蝴蝶梦的读者。
电影就没法子了,既然被定位成普通女孩子,葛薇龙只能沿着为爱飞蛾扑火的论调一路走到黑,爱情是万能神药,既能骗自己又能骗别人,而观众是最好骗的。
许鞍华的第⼀道战书虽然失败了,好在张爱玲也没能彻底扯掉遮羞布,所以勉强混得过去。
第二道战书难度就很高了。陈子善《说不尽的张爱玲》里曾引用一篇于1944年公开刊载谈《〈传奇〉的印象》的文章,“发现织就这彩锦的纬线,是构造型的技法,是深刻的观察,与正确的表达的结果。而其经线,则是适当的速度,与有效的剪接,是音乐的电影的手法。将人物、环境、故事捏塑,以节奏、色彩为间架,是一气呵成的整体。一段段切开,却点点滴滴又都蕴涵着完整的光芒,是一环盘串的珠线。”个人认为对张爱玲的认识是很到位的,张爱玲小说的底子本就是电影视觉,她是个天生的电影导演。
纬线暂且不说,就说那经线,论速度与剪接——她给镜头定格“酸梅汤沿着桌子⼀滴⼀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锁记》)
她拉扯镜头
“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她得了许多穿衣服的机会;晚宴、茶会、音乐会、牌局,对于她,不过是炫弄衣服的机会罢了。”“当天晚上,果然有月亮。乔琪趁着月光来,也趁着月光走。”(《第⼀炉香》)
她剪接镜头
“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但是她也有快乐的时候,譬如说,阴历三⼗夜她和乔琪两个人单独的到湾仔去看热闹。”(《第⼀炉香》)
论意象铺排和通感转换——
“……山背后大红大紫,金丝交错,热闹非凡,倒像雪茄烟盒盖上的商标画。满山的棕榈芭蕉,都被毒日头烘焙得干黄松卷,像雪茄烟丝。……那月亮越白越晶亮,彷佛是⼀头肥胸脯的白凤凰。……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薇龙第一次到姑妈半山豪宅后离开所见)用烟盒商标画、雪茄烟、凤凰、皇陵勾勒出荒诞精巧的奇幻境界。
“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楼下开着留声机眺外),薇龙一夜也不曾阖眼,才阖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才迷迷糊糊盹了一会儿,音乐调子一变,又惊醒了。楼下正奏着气急吁吁的伦巴舞曲,薇龙不由想起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跳起伦巴舞来,⼀踢⼀踢,淅沥沙啦响。”(薇龙入住豪宅第一夜)单说这衣橱,不仅葛薇龙被搅得不能⼊眠,举凡女性读到这里皆难入睡。衣服,毫不夸张,可以说是女人堕落最大诱因。张爱玲有句名言“男人把女人看做衣服,女人把男⼈看得还不如衣服。”薇龙衣橱好似一个魔窟,里面挂满的不是金翠辉煌的衣服,是女人的虚荣心。
电影怎么表现这魔窟?镜头对准衣服一一掠过,马思纯再把那件紫色长裙拿到身上比划一下,再配上几首交响乐,《蓝色多瑙河》是必须的,“电影对小说真实再现”,许鞍华就是这么干的,可是效果极为平淡,电影观众压根没体会到小说读者的心潮澎湃、跃跃欲试。葛薇龙哪里能简单打开衣橱之门,她打开的是女人的天堂之门,里面是各色盛装的小天使,邀请她领跳一曲伦巴。这样的梦幻程度也许能略略配得上女人的虚荣心。
衣橱这场戏如何强调都不过分,应该大大铺排衍化,极尽视觉之华丽想象。而所有的床上戏、婚后戏都该从简,张爱玲都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一流闺阁日志的一流之处在于社交生活与日常物像的写实与铺排,流言、私语、纠葛,而非贴肉描写,本能的美丑,直觉的甜苦,而非道德家的善恶。许鞍华不知为何都违反了,姑妈与卢兆麟,薇龙与乔琪乔,两场床上戏令人手足无措,薇龙与乔琪的婚后生活,掌掴与吃醋,均令人啼笑皆非。
至于该如何拍出衣服的毛织感、丝织感,如何拍出香港山上的雾——“那是个潮湿的春天的晚上,香港山上的雾是最有名的。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融化在白雾里,只看见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地,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块。”拍出阴历三十夜的湾仔的热闹容易,但这句话“然而在这灯与货与人之外,还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如何表现,真的就给一组天与海的镜头吗?只是将小说物像照猫画虎搬上银幕?许鞍华功力倒退了。
第二个挑战太难了,尤其想要转换张爱玲的物像,可是电影应该有更大想象空间。希区柯克能够利用淋浴花洒(《惊魂记》)、下水道走水拍出无名恐怖,人的后脑拍出无名神秘(《迷魂记》),导演应该用一种科学精神研究镜头心理:镜头与体感的关系,更不必拘泥于原著小说文字,这是区分普通导演与天才导演的关键。
还有诸多不如意之处在此一一略过,总之,再豪华的阵容也拯救不了这部戏,就像张迷想看一串美丽的珍珠项链,可是导演端上一盘珍珠,珠子从各年代搜罗,奇珍异宝盛在爱马仕的瓷盘里,它们互相搭不上话,齐齐的沉默。
《第一炉香》预告片来袭,成为网友群嘲的欢乐之源。
一身肌肉的彭于晏扮演乔琪乔,有些像姜文演了程蝶衣。
马思纯演瘦瘦弱弱的葛薇龙,外形最贴近葛薇龙的性格——“温柔敦厚”。
网友笑称,两人演对手戏,能让《第一炉香》变成《第一炉钢》。
在预告片中,彭于晏对马思纯说,“那我把它翻译成英文给你听吧 ”。
这话成为网友恶搞的素材。
有些像祥子与虎妞,像保安兄弟与保姆之间的爱情,还像健身教练在推销减肥课程。
自己练比较难,需要专业的交流指导,我们这边现在买30节课送10节课,很划算的。
马思纯与俞飞鸿对戏,也成为槽点。
在小说中,梁太太让白瘦幼美的葛薇龙吊小鲜肉。因为俞马的形象,总给人一种错觉,凭借梁太太的不老容颜,吊小鲜肉轻而易举,反倒是葛薇龙需要梁太太介绍对象。
网友对《第一炉香》不满,也有导演感觉不可思议。
《踏血寻梅》的导演翁子光在接受第一导演的采访时,直接表示,如果他来拍《第一炉香》,会用春夏。
“反正我都得罪人了,我觉得许鞍华的《第一炉香》最适合的就是春夏。如果我拍,一定用春夏。”
任何一个读过《第一炉香》的人,都很难想到马思纯适合扮演葛薇龙。
葛薇龙是白瘦幼美的代表。
原著有细节,梁太太身材娇小,葛薇龙穿她的衣服,还是大的。
相貌方面,葛薇龙有“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
但从外貌看,葛薇龙和刘亦菲是同一卦的。
除此之外,葛薇龙也非常白。
“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
身材微壮和皮肤略黑的马思纯,演绎葛薇龙,也算得上影视圈中的迷惑事件了。
更让人迷惑的是,许鞍华不是李少红,没有读过《红楼梦》就敢选红楼梦中人 。
她是导演圈最知名的张爱玲粉丝。
为此,她拍过《倾城之恋》《半生缘》,也执导过《金锁记》的舞台剧。
许鞍华应该明白,张爱玲笔下的女主角,一定会瘦。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有“孩子似的萌芽的乳”,不太年轻的身体,依旧保持着白皮肤。
“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
《色,戒》中的王佳芝,身材高大丰满,但绝不能说是胖,毕竟她有楚楚细腰。
小个子易先生有这样身材如此能打的情人,是可以拿来炫耀的。
《半生缘》的曼桢曼璐有“圆圆的脸,圆中见方”,但没有一处细节证明她们是胖子。
婚后的曼璐多病,反而更瘦了。
即便小说中的女主年老色衰,张爱玲也不会让她们成为胖子。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王娇蕊,多年后与振宝再度重相逢,风韵犹存,身材并没到“痴肥的程度”。
振保这才认得是娇蕊,比先前胖了,但也没有如当初担忧的,胖到痴肥的程度。
张爱玲小说中的女主角不能胖,几乎是定理一样的存在。
许鞍华不能从原著角度选角,不代表她不懂张爱玲,而是《第一炉香》的选角极有可能是商业考量的结果。
或许有人说,许鞍华是大导演,能有自己的话语权。
对此,我不乐观。
大家可以看看许鞍华影片在这四五年的票房表现。
《黄金时代》投资7000万 ,票房只有5151万,投资方血亏。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众星云集的电影,并没有花费太多演员片酬。
按照演员咖位,汤唯冯绍峰等30余位明星的片酬,至少要3000万起步。冯绍峰几乎是零片酬出演,很多演员只是象征性收个红包。最终明星总片酬只花了370万。
尽管许鞍华用自己的业内口碑压缩了制作成本,但《黄金时代》依旧成为赔钱货。
《明月几时有》有彭于晏和周迅坐镇,票房只有6000万+。
周迅彭于晏为这部影片自降片酬,但影片的纯制作成本也高达5000万。
许鞍华依旧没有打破口碑好票房差的魔咒。
这个魔咒让许鞍华成为投资人的噩梦,缺钱拍片是许鞍华的日常。
她能用王晶给的一百万拍摄《天水围的日与夜》这样的佳作,也能在王晶刘德华的扶持下,找到3000万资金,拍《桃姐》。
像《黄金时代》和《明月几时有》这种电影,制作经费太高,王晶就直呼投不起。
尽管两部体量中等的大制作接连扑街,《第一炉香》能迅速启动,也能看出资本方对许鞍华的信任。
2020年张爱玲诞辰100周年,整个华语电影圈,能拍张爱玲的导演,似乎也只有许鞍华了。
很多吃瓜群众不满马思纯彭于晏演《第一炉香》,吐槽许鞍华没有选角眼光。
我不太相信,拍片多年的许鞍华眼光会不如普通观众。
我始终觉得,《第一炉香》的选角是资本和艺术综合衡量的最佳结果。
别误会,我也不觉得马思纯彭于晏符合原著形象,只是电影是商业艺术,必须要考虑制作成本和票房。
按照《黄金时代》和《明月几时有》的操作,马思纯和彭于晏也很有可能会自降片酬演戏(目前我没有查到相关报道,只是猜测)。
成本和票房是导演创作的紧箍咒,只有口碑没有票房,许鞍华再拿终生成就奖,也难逃被资本抛弃的命运。
许鞍华不是诺兰,不会为投资发愁,有挑选演员的自由。
她是个有文艺理想,始终缺钱拍片的导演。
大家都知道,1995年许鞍华贡献了生平最好的作品之一《女人四十》。
这部电影让萧芳芳成为威尼斯影后,金马金像两开花。
尽管业内口碑极佳,许鞍华的下一部电影《半生缘》依旧很难找到投资。
在《许鞍华说许鞍华》一书中,她提到为《半生缘》找钱的困境。
1996年,突然杜佑宁同我讲,如果我想拍《半生缘》,大陆方面可以找300万,香港可以再找600万,900万的资金足够拍得成吗?我说900万一定拍不了,起码要1000万,大约1200万。结果找到的预算有1100万,就是大陆300万,香港600万,加上台湾卖埠200万。
这就是文艺片导演的悲哀吧。
业内口碑能打,影片票房失意。
就在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许鞍华和蒂尔达·斯文顿同时获得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
这是国际电影节对许鞍华的褒奖。
许鞍华的最新作品《第一炉香》也进入了威尼斯的非竞赛单元。
请注意,非竞赛单元不是主竞赛单元,意思就是不评奖只展映,论含金量来说,它甚至不如地平线单元。
打个比方说,非竞赛单元有点像去电影节蹭红毯的某些国内明星,不过是经不起细看的镀金工程。
在宣发物料上,《第一炉香》打上“第七十七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入围影片”。
这 ,足以看出营销方对语言艺术的把控能力。
2020年9月30日,是张爱玲诞辰100周年。
《第一炉香》定档国庆档的可能性不大。
主旋律大片《夺冠》来势汹汹,很容易让《第一炉香》成为炮灰。
不过,如果《第一炉香》敢定在国庆档,你敢看吗?
乔琪乔真的长彭于晏这样,葛薇龙能立马收拾行李屁颠颠回上海读完博士o>_<o&许鞍华真的理解了第一炉香的内核,放到东莞就是打工仔诱惑五大三粗的厂妹老婆出来卖供自己吃喝玩乐,哪天老婆不想干了就用这些腌臜事威胁她继续沉沦,本来可以拍成东莞的炉和香这种颇具有现实意义的题材,可惜了选角。
彭于晏说:你是我女人,马思纯回了一句:你是我男人,我在下面真觉得你们俩是我祖宗。
确实没有《荞麦疯长》那么烂,但真的就是硬件升级版的喜宝了。演员是最大的问题,但不是唯一的问题,但还是最大的问题……
意犹未尽,阅片观感出乎意料的不错,许鞍华对于女性视角的敏锐程度确实独到,在保留张爱玲风格的同时融入了个人色彩,欲望漩涡裹挟着男男女女沉沦,低到尘埃里的葛薇龙让人心生爱怜。角色并没有过多违和,可见导演的调教功力。
许鞍华拿错了剧本,张钧甯走错了片场。最后一个镜头,马思纯一脸决绝,探头出车窗,我以为她会说,乔琪,我们都回不去了,因为,我要去延安!
让我吃惊的是,马思纯自从《七月与安生》就一直处于不进不退的阶段,一张脸哭了就抬头望,笑了就傻不愣登,执着没有,矫情有余,这里的葛薇龙和《风雨云》没任何区别,彭于晏就更不用说了,也是样板机,纨绔没看出来,痞子混混气息十足,这两个主演,许鞍华怎么敢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故事是《第一炉香》,但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只能说和原著的感觉有一部分相像。平铺直叙过于直白,没有原著那些确切而玩味的描绘。原本最不看好彭于晏的乔琪乔,看完发现他倒是相对符合原著角色的了,实在是因为马思纯的可塑性有限,俞飞鸿的神气也过于简单不够复杂。另外蓝橙色调总觉得和故事不搭,让人总想加几笔明黄和墨绿上去,那才是香港啊。
这俩人孔武有力憨厚朴实的样子…看起来和糜烂颓废神经质的主人公一点不搭噶啊…倒像是进城务工的一对小两口…靠着勤劳的双手最后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乡村绝恋
葛薇龙的宵夜是一大盘炒面和一大盘虾饺烧卖双拼(足足有9个)你敢信?
这个选角简直了,中年版的吧?姑妈和侄女同框的镜头太惨烈了,显得马思纯更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了。彭于晏也是,黝黑的皮肤➕壮硕的腱子肉➕无法忽视的抬头纹,像干苦力的挖煤工人。两人在一起就像是富太太家的老妈子和伙夫在偷情。。虽然我很喜欢俞飞鸿,但既然请了马思纯,为什么不请蒋雯丽?
彭于晏看起来能拉五吨煤,拉完还可以去健身房给我上私教课。感觉他两不在调情,而是彭于晏在跟马思纯说私教安排计划,要想减脂今天做十个深蹲,少摄入碳水。
太胖了,真的……每一个浑圆的胳膊,结实的双下巴,两人油腻的演出都在敲打着我的心
不可思议,俞飞鸿那么美艳撩人居然要马思纯帮忙钓男人,哪怕不是直男审美都没有问题吧,无论演技还是个人魅力马思纯都被对方吊打。彭于晏又哪里阴郁单薄了,仿佛挂着健身教练名头背地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整个电影不仅没有拍出来张爱玲作品半点精髓,还又拖拉又现代化,更是拍成台湾狗血言情剧。
马思纯能演张爱玲的故事么 错愕
马思纯这一生还能摆脱“哭时强笑、含混念词”的表演模式吗?她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了这样的表演,并在自己的脑中打上了“我这样演会很好”的思想钢印?为什么这种水准的演技能够出现在许鞍华的电影里?难道是因为这个女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仿佛总会选择让自己受伤的爱情对象吗?评价一个人的身材是刻薄且不礼貌的,但一个演员,甚至她的一根头发,都要服务于角色,当马思纯的小胖手和她圆润的手臂,与彭于晏那细长的手指、精瘦的手臂同时出现在一个镜头里时,我必然出戏、必然跳出了情境,并听到旁边的男观众说她真的好胖呀。为马思纯感到惋惜和无奈,她将又一次承受全部的炮火。她合格的表演时刻大概集中在最后1/5,但是那个时候观众已经饱受折磨了。
杜可风的摄影、坂本龙一的配乐也救不回来,姑妈俞飞鸿选的真不错。(原著中说姑妈似睡非睡的眼,私心觉得上官云珠最合适了)我这两星完全给这两方面打的。王安忆编剧真的是一言难尽。张爱玲一直是唯美派的,她早期作品中的主角都是享受着浮华靡市的沉沦,第一炉香更是堕落到极点。她笔下的女人美丽并且自私,平凡并且懦弱。薇龙成这样就算了,乔其乔是什么鬼,那么阳光的小伙你跟我说阴郁??(暴风雨哭泣)还有,续写了薇龙婚后的生活是蛮残忍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信的是,像薇龙这样一个开始病态的女孩子,她根本不会掌掴乔其乔,这才是堕落的最悲剧的意义,她爱得连自己都没有了哪来的爆发。薇龙的未来是陈白露,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苍凉的手势,干嘛要用这种破坏美感的方式表现呢,你是要表演娜拉出走吗?
“混血儿多少都有点阴郁,还有小丫头气”下一秒穿着紧身背心浑身肌肉的彭于晏走了进来😇
5分。当彭于晏用嘴去咬张钧甯头上的花,张钧甯急忙一躲,浑身的羞怯与不安,这一幕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而全片最有魅力的一场,大概就是俞飞鸿勾引尹昉了吧。是的,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始终是各种枝节,满是欲望。至于彭于晏与马思纯的部分,据说是关于爱,反而很无趣,不走心,也让人印象不深。这也是本片最别扭的地方了,更是会觉得太长的原因。倒不如放弃写爱,专心写欲,也许更好看些。不过,美术、服装、场景这些,还是漂亮的。
爱玲的处女作说的是一个殖民地版本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一个自愿沉沦于情欲财富的女人,用低到尘埃的爱情包养了一个渣到无法复制的男人。张的狠毒之处在于她把这个女人的虚荣幼稚自愿成为交易对象的内心活动一片一片掰开了给你看,然后以第三者视角不动声色地缝合起来,让你在错愕叹息之中思考女性的命运。这是一种很高级的写法,作者没有去阻拦葛薇龙的堕落,没有给她机会去反思反抗,把她的未来留给读者去畅想。难怪当年鸳鸯蝴蝶派老大周痩鹃阅后拍手称赞,也从侧面证明了许鞍华的段位和张相比低了不是一点半点。威尼斯终身成就也遮挡不住她文艺女青年的浅薄底色。
彭于晏絕了!中氣十足,飽經風霜,油光發亮,初遇彷彿心機深重的健身教練,穿背帶褲斟酒的時候,活生生就是給你慶生的海底撈員工。 馬算個迷茫痛苦的正經小姐,其餘甚至對喬琪的愛也無力,導致更像在為包辦婚姻而痛苦。 片子吧幾乎是原著的角色扮演,可惜更像現代戲,角色錯了動作也生硬,感情線尤其突兀,王安憶總歸差張愛玲太多。